第四卷 乙第117号证(7)
仍是那依然如旧的景色。
但在今天,就在下关海面上,悠悠停靠着当年联合舰队所远远不及的日本的巨大黑船〖ZW()因军舰一般都涂着黑色,故称之。可以回想到当长州藩的人们看到黑船,是多么地恐怖和惊叹啊,联合舰队派遣陆战队登陆的地点,是在那远处的山谷?还是在眼前的港湾?可以想像到长州藩当时那破旧的堡垒又是在哪儿呢?在安式炮安式炮:英美等**舰上装载的远程大炮的火力面前,那些怯懦地向后败退的长州藩士们,那些攘夷论官员们的周章狼狈等,接着又不断地追忆起晋作即高杉晋作。在联合舰队炮击下关时,曾一度率兵抵抗。失败后,长州藩主派高杉晋作化名户刑马家老充任求和使者,前往联合舰队与舰队司令库巴(英国人)签订了放弃攘夷的《下关协定》和伊藤做为求和使节等昔日往事。
九月十八日
给佐佐木写信。
亲爱的友人:我已身穿象征光荣的白衣、平安到达广岛了。十五日离开那留有深深记忆的军政部旧地广医院,乘上了医疗船。十五日九时,是离开大陆的那一刻。但我坚信,这次离别并非是永远的离别,也许会在不远的将来,将要向俄国进军。最近不断发生的边境纠纷,如诺门坎事件诺门坎事件:1939年5月11日,日军在中蒙接壤地区——呼伦贝尔盟的诺门坎,向苏蒙挑衅,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日本发动的这次事件历时三个半月,以日本惨败而告终。就预示着这一征兆。
在南京的码头上,停靠着四千八百吨的医疗船。在码头上,花柳界的妇人们冒着炎热的日头,脸上流着汗,来为患者们送行。她们边擦着抹了香粉的脸上的汗水,边为患者搬运着行李。她们拥着患者的肩膀,安抚着他们。
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平时那些蔑视这些花柳界妇人们的有产阶级的妇人们,竟连一个人都未出现。来为我们送行的仅是那些被视为“细菌”的所谓的香粉妇人们。
……二十六岁的那年夏天,出征就意味着随时牺牲。但我现在仍然活着,还能再一次荣归故里,这似乎与过去的一切抵抗都没什么关联。我想:这不正是随着命运的规律,才能又一次重返故里吗?曾几何时,几乎把我的生命拖入险境中的枪林弹雨,也未能破坏我自身一定坚持活下去的命运规律。这样来想的话,我或许有着很好的命运——这可必须要感谢上天了。船舱里,有着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不过在伙食方面,却着实让我们有着一种出乎意料的极好感觉,感到非常知足。每顿饭都是米饭加五个菜,饭菜都是由专业厨师掌勺,并非那种门外汉的拙笨手艺。
日本料理看上去极有品位,色泽也很漂亮;不过就其营养和味道来讲,可以说还有其不足之处。但对我们来说,却如山珍海味一般。这香美的日本米饭,已是我们早已快要忘却的美食啊!在米饭上面,有五个香喷喷的、色泽诱人的菜。能吃到喜爱的日本米饭,让我们着实欢喜了一番。
平时在吃饭时,我们四平八稳地盘腿坐在餐厅等着,护士们把饭菜端到我们的面前,温柔亲切地招呼着我们:请用餐吧!她们的话听得我们极为愉快。这些身着白衣的护士们,甚至令人想到饭店里那些身穿西式围裙的女孩子们,她们手脚麻利地、几乎是机械般地搬运着饭菜。虽然她们过于敏捷的动作略显失礼,但使我们具有这种感觉。不管怎么说,她们都非常亲切,对于我们的放肆也总是被理所当然予以了宽容,从未见过她们生气。她们是从今年二月份开始来到这艘医疗船工作的,大概今后也要在日本与支那的海上工作、生活吧?她们的年龄从二十二岁左右到五十几岁,她们的举止言行确实令我们肃然起敬。
航海以来的这几天,海面风平浪静,临近定海滩之前,看到一座很大的海岛,那是珊瑚礁岛。在这前后左右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中,能够看见海岛,对于我们这些漂流多日的航海者来说,顿时萌生出无穷的感慨。是那种在翘首待望多时,但最终一无所获时,突然又意外地发现了大陆的那种惊喜。我站在舷侧,追忆起哥伦布的伟大业绩,他那充满勇敢精神的身姿(在《西洋典》中的插图)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下面,我又回想起二年前,在航海途经定海滩的时候,想起在二十六岁的那年夏天,身怀那种心潮澎湃、激昂慷慨的出征激情。根本不去想死亡就在前面等着自己,也根本不去想与战友悲壮的别离。心中只想着为国而战,充满无比的兴奋,大口喘着粗气。当时在大海上,暴雨挟风而至。海风冲荡着甲板,海浪宛如夏季的乱积云,一阵儿接一阵儿地掀起浪花。六千五百吨的“善洋丸”号在与风浪的搏斗中向前行驶,这波涛汹涌的险情,不禁令我们想到这或许是即将面临的战斗前奏曲。考验着我们的抵抗能力和攻击力,以及那坚强无比的意志。在二年后的今天,虽身患疾病,但能荣归故里,全身充满一种令人难以言状的感慨。
这绝非信口开河,更不是悲鸣之声。
回到日本,最初看到的就是山。
日本是一个多山的国家,看到这一望无际的层峦叠嶂的群山,不禁令人生出疑问:究竟何处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高山屹立于海面上,在那山峰的后面,依旧是连绵起伏的、仿佛让人感到窒息般挤满了的座座山峰。在这里,根本看不到哪怕是一块小小的平地。在山上,树木茂盛,令人遐想到如果有许多人在此生活的话,就只能像猴子一样。但从海上眺望日本,却一点也没有此种感觉。现在遥望着那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时,突然,升出一种极不合理的畏惧感:如果在这里发生一场战斗的话,在这崇山峻岭中,要有无数次的艰辛攀登,要承受那无比的辛酸,要有坚韧的忍耐精神。望着这层峦叠嶂,不由地想到:大海不就是我们的故乡吗?面对这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我仍然有一种新鲜的追忆思绪。人不论有多么艰辛,一旦艰辛成为过去,对艰辛的记忆晨雾般的变淡渐稀,剩下的只有对往事的美好回忆。我的大陆生涯充满了艰辛,但现在却很少想到那艰辛的往事。或者说,正是艰辛的经历时常使我有一种轻松爽快的感觉,使我对大陆生涯遐想出无比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