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与内心5(2)

世界与内心5(2)

生命是脆弱的,但生命也会很有价值与意义。比如很多年前,我躺倒在前线阵地上时,什么也看不见。我的内心感到一种浸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怖。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已不复存在了。世界一片黑暗。我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我隐隐约约感到,我身上的某种东西破碎了。我的生命正从那个破裂的地方悄悄流走。我一遍又一遍倾听到一个奇怪而神圣的声音:死亡。死亡。死亡。然而死亡没有把我带走,我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战友胡建成被一团火光炸碎,其气味难闻的硝烟正弥漫在我眼前。

余叶讲到这里,看看睡在一旁的凯瑞,说:“你有没有在听?”凯瑞说:“我不是很认真地听着吗?”余叶这才又继续讲下去。他说那天我用力爬起来,可胡建成血肉模糊的脸,让我的心一下子割出无数道流血的口子。我赶紧与另一个战友,一个抓住他的胳膊,一个抓住他的腿,把他放进担架。我们抬着他往前走,他的脸在白云游动下摇晃着,仿佛让他梦见自己躺到了小小的摇篮中。

一股黑烟正走过天空。走过去,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我们抬着他走上了山坡,山坡上那顶临时搭起的帆布帐篷下,就是一个小小的野战医院。那里摆满了担架,死亡、呻吟、恐惧和痛苦纷至沓来。大部分是枪伤,也有缺胳臂少腿的炸伤。空气里弥漫的全是腥甜的血味和烧焦的肉味儿。医生很忙碌,他们用听诊器首先听听每个新到的担架,然后决定是否给他们蒙上白布。

胡建成被抬进帐篷后,白灯泡晃晃地照着他。他丝毫没有半点反应。于是医生剪开了他的裤子。其实说是裤子,不如说是一些零碎的布条。那布条已让人辨不出颜色。护士端来托盘,手中银光闪闪的剪刀,十分豪爽地咔咔响着。三下五除二,便将那裤子的残余解决了。稀稀拉拉的布片,横七竖八地搭拉在手术台下面的大桶里,沾满泥土和鲜血的棉球、纱布接踵而下。一会儿,便把大桶填得奄奄一息。

胡建成被很快清理干净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模样让我觉得他已经死亡。我泪眼模糊地望着他残缺不全的躯体,想起刚入伍时与他一起参加过的一场球赛,就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后来医生对我说胡建成还活着时,我激动极了。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的心情。仿佛死而复生的不是他而是我。我想象他将来坐着轮椅车,那飞速转动的两只轮子,就像他肋下生出的一对翅膀。那种重新获得了生命的自由,该是人生中最值得庆贺的事。

然而医生复杂的眼神,让我的心悬到了半空中。我能听见我的心脏,在**裸地跳动。咚咚,咚咚,像头一回听到炮声一样紧张。而此刻,医生在听诊器下感觉到的景象,也是一颗心的景象。那是一颗特殊的心。它无血而倔强地跳动在已经冰冷的胸膛里,就像干涸的河床上,一架死后仍在转动的水车。它不息的挣扎,将会燃烧成火焰一样缤纷。

医生给胡建成注射了一种针剂。他的身体,忽然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一股鲜红的血,从他的口中流出来。我大声呼唤他。这时女护士端着棉球和纱布,来到他面前。她轻轻地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也许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以及药味混杂的气息,使他那大睁的眼睛里颤动着一滴泪。一滴晶莹的泪,顺着他的眼角滚落下来。之后,胡建成的脸,渐渐变得平静而从容。

接下来,医生又听了胡建成的心脏。最后摇摇头,合上了他的眼睛。医生为他蒙上白布时,我们的神情十分肃穆、庄重。

余叶讲到胡建成死亡的时候,心里很沉重。那是他亲眼目睹的事。战争、流血、死亡。然而身处和平时代的人,能有多少人听得进去?余叶这时候发现,凯瑞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叹了口气,转身顾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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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艳最新长篇:灵魂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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