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净沙

第七章 天净沙

掌柜的,请点歌。

吕秀才,来个高雅的。两只老虎,英文版。

我撕心裂肺地唱了起来,兔只泰格兔只泰格,跑得快,跑得快,碗只没有伊尔,碗只没有猫死,真奇怪,真奇怪。

哈哈哈哈,阿盐坐在栏杆上笑个东倒西歪,差点摔下阳台。

事情总是这样子的,一开始在一起时可以很诗意,很浪漫,但是过了最初的蜜月期之后,如果再装诗意浪漫,双方都会不好意思起来。

所以,以前我在夕阳下给阿盐读海子,现在我给她唱儿歌。以前我称赞她很有内涵,现在我告诉她应该减掉那一点点肚腩。阿盐不同意肚腩这种说法,她说这是黄蜂腰曱甴肚,非常性感。

所以,我们日渐庸俗起来。

不过也许,正是如此,才能体现出这日夜相对的两个人,不但是花前月下而已,简直就要柴米油盐地相伴终老了。

老板老板娘~吃~饭~啦~是阿柱的大嗓门。

我背着阿盐,一步步地下楼梯,她问我:要不要去泸沽湖?

我:那店里的生意呢?

她:反正最近那么淡,每天收的现金都不多,让小娇代理一下好咯。

我:客车上可是很脏的哦。

她:简单,包车,我们自己带座垫。

我:一路上吃的都不干净,还有,泸沽湖回来的人都说,摩梭人的旅馆,床铺都是黑油油的。

阿盐的手从我脖子后伸过来,在我眼前掰手指算:带碗、筷子、床单、枕套、一星期的衣服。哦还有滴露消毒液,大瓶的。

我差点闪了脚,好在没从楼梯上滚下来:……谁背啊?

阿盐用手捏住我的鼻子,说:难道还要为师的背吗?悟~净~

于是在晴朗的一天,我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只有两个人,却可以营造出浩浩荡荡的声势,完全归功于于我背上的nikko超大背囊,手上一个旅行箱,胸前还有一个小背囊。阿盐倒是轻装上阵,只系了个腰包。

反正跟她在一起,她是大小姐我就是杂役,她是唐僧我是沙徒弟。

我们此行包的是一辆微面,师傅是四川人,用一个巨大的玻璃瓶装满了盐炒辣子,声称没这个就吃不下饭。

除去阿盐的洁癖带来的不便外,此行还算好玩,因为说不好玩会被阿盐捏鼻子。我们先去了长江第一湾,那是一个好大的湾……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说的。虎跳峡的栈道倒值得走一走,不过总有人要你背着她的话,也不算太有趣。

逛完了这两处,我们便开赴泸沽湖。

路很险,紧紧地缠绕在山上,绕完了这座山,又到另一座山开始绕;总之此地的路与直线无关,“事物是螺旋前进的”这句话摆在这里非常恰当。在这样的路上开车,需要极大的勇气、经验、耐心,缺一不可;这时候我暗地庆幸,本来想说借隔壁老六的切诺基,自己开进来的,幸好没有托大。

窗外总有黑色的山羊在蹦跳,路上偶尔看见牧人,就那么躺在路边,一点不担心被过往的车辆碾到,舒适得像已经死了一般。

当微面绕完最后一座山之后,泸沽湖就这么宁静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满湖都是亘古的蓝,似乎由创世者亲手调色,已经存在了亿万年,并在人类灭亡后仍将继续蓝下去。

这实在是个美丽的地方,让我感到非常惊喜,之前旅途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在太美的事物面前,文字就变得无能为力;我只能这么说,泸沽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即使此地出了一个头戴大花四处献宝的傻大姐,也丝毫无损这个湖泊的美丽。

我们入住在一家摩梭人的家庭式旅店里。摩梭族里女人是一家之主,因此这间店最尊贵的乃是一位老祖母。阿盐说这叫母系氏族,我暗想,我跟阿盐实行的也是母系氏族,所以她才那么欺负人。

我在铺床的时候,阿盐进了浴室,她戴上橡胶手套,要用消毒水先把浴室清洁一遍,不然的话她就没办法在里面洗澡。这时她背包里面的手机响了,阿盐说,我的手是湿的,你帮我接电话吧。

我掏出电话,刚想接,看到来电显示:家,想想还是算了,于走到浴室,按下接听键,拿到阿盐耳边。

阿盐的话很简单,是广府话,嗯、啊、好、知啦,你走滴范啦。从她眉头的不耐烦,我知道她妈妈又催她回去相亲了。

我是阿盐的男友,但是她的妈妈却不是我的岳母。几年前阿盐与阿青私奔,已经让二老气得不行,要与阿盐断绝家庭关系。后来他们逃到昆明,阿盐打电话回家哭诉没饭吃了,父亲马上心软,给了十几万,让她找个生意做着,然后阿盐就盘下了丽江那间酒吧。

在阿盐父母的眼里,艺术家不可靠,我这个来路不明的高中生,就更不可靠了;二老从来不承认我的存在,三番几次催阿盐回广州相亲结婚,说是已经预约了几个好男人,有海归,有金领,有年轻的大学讲师。

其实,像阿盐这样的个性,父母越是反对,她越是觉得自己崇高的爱情正在遭受世俗的压迫,反而会爱得更疯。

阿盐告诉我,在阿青之前,她父母已经反对过几个了,也就是说,她拍拖的次数可能比我更多。但是我并没有太介意,谁都有些过去,谁又可洁白无比?

阿盐也隐约知道,我的来历并不像我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但她从来不追根问底,这就是她霸道性格之外,高明的地方。

阿盐的父母都是外地人,工作调动到了广州,然后相识,相知,结婚,怀孕。据说是母亲出门买盐的路上,羊水破了被送医院,因此叫做阿盐。所以说许多不俗的名称后面,都有一个俗得可爱的来源。

在阿盐读小学三年级时,其父在大学里有副教授转正,母亲则是大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总之,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

父亲非常疼爱阿盐,并不因为她不是儿子而遗憾;总喜欢让阿盐坐在他肩膀上,骑马游街。这样就养成了阿盐霸道的大小姐脾气,或者说是强烈的个人主义。

母亲从小教育阿盐要热爱卫生,饭前便后洗手,这本来都无可厚非,只是因为她的职业,所以热爱得比较严厉些。没有料到的是,阿盐生长在这种环境下,慢慢养成了洁癖。

最初的症状并不明显,就是比较过分的爱干净而已;大五时到医院里实习后,便慢慢严重起来。医生是没办法做了,医院里的细菌、病毒有多少呀,还有,老年病人的气管里,永远涌动着痰的声音,让她一想起来就全身鸡皮疙瘩。

阿盐五年大学毕业后,在家里呆了不到三个月,便被小青骗了(父母语),或说骗了小青(阿盐语),轰轰烈烈地私奔了。

洗完澡后我们下去吃饭,喝了点青稞酒。然后我们去参加篝火晚会,围着火圈跳舞。

完了我们便从旅馆借两张凳子,带了长外套,坐在泸沽湖畔看星星。

湖面上的星星可真多呀。

怎么说呢,在城市里你看星星时,只有那么几粒;偶尔天气非常好,有十几二十粒,彼此之间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所以你会觉得,夜空是离你无比遥远的一块大布,而星星不过是处于同一平面内的,那么几个破洞。

但是在泸沽湖这里,空气洁净,没有人工灯光的污染;在湖边仰起头来,你会觉得无数的星星,就在你头顶三尺处,以至于你竟然想要伸手摘一个下来。

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星星!

恒河沙数,这是你能想象出来的最高级词汇了,但是还不足以形容它们的千分之一。人类的语言,在星空之下如此无力。

在此处,你很容易可以看出,星空并非平面,而是立体的。星星们友好地挤在一起,一粒星星躲在另一粒星星身后,而每一粒星星,都被前后左右众多的星星所簇拥。

所以,当你转动脖子,看着天幕内无处不在的星星,闭上眼想象一下,你会发觉,原来我们的地球,也被这无数的、恒河沙数的星星所簇拥着。宇宙无限广袤,星辰之数无限,超出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

我们的地球,像一个蓝色的桔子,沉默地飘浮在由无数星辰组成的海洋里。

所以,其实人类并不孤独。地球不孤独,太阳也并不孤独。

在这样伟大而亘古存在的星星之前,人类显得非常的渺小卑微;在这种极端永恒与极端短暂,极端伟大与极端渺小的比较之下,会让你感动得想要流下泪来。

我跟阿盐,就这样坐在无数的星星脚下,坐在泸沽湖边,一句话都不说。我们共用一个IPOD,每人只塞一边耳朵,听钢琴曲,星空。只有音乐,伟大的音乐,可以在广袤的宇宙里,让人类显得稍微高尚一点。

我们接吻,在世界上最完美的湖边,我们像两条陆地上的鱼,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然后,我们在湖边燕好。

我坐在木凳之上,阿盐坐在我的大腿上——她穿的是一条短裙,所以连褪去衣物都不须要。

我左手抱着她的细腰,右手自下而上地承托着她的柔滑的脊骨,与纤长的脖颈。阿盐的速度并不快,但每次抬起腰之后,都像打桩机般沉重的落下。

在她每个白糖一样甜的叹息里,恒星都在纷纷融化。

那天晚上,我们都非常投入,就好象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一般。

十一

早上我在旅店的床醒来时,发现阿盐正侧身支着头,看着我的脸。

我打了个喷嚏,哈~秋~昨晚在湖边吹风受冻,有点着凉了。

阿盐刮刮我的鼻梁,怜惜地说,该起床啦,懒猪。

我突然有了征服她的冲动,征服她而不是被她征服;耕耘她,而不是被她耕耘。于是我压在了她身上,吻她——她只是皱了皱眉头,竟然没有让我去刷牙。

我吻遍了阿盐每一寸肌肤,五分钟后,她深情地告诉我,她已经好了。

阿盐用她的柔软包容我的坚硬,我则以更加炽热来回报她的炽热。我喜爱她临近顶点时,向后弯曲的白皙脖颈,就像一只濒死的天鹅。

洗漱一番之后,我们走下楼梯,享用早餐。

之后我们拖着手,走到一个小小的码头,雇一艘小小的船,准备到泸沽湖中间的岛上游玩。划船的是一位摩梭族姑娘,穿着传统的民族服装。早上我醒来时,窗外有一位同样穿着的姑娘,牵着一匹白马走过,这种景象我似乎前世便见过,因此让我心里非常安宁。

我们登上了小岛的最高处,俯瞰这个美丽的湖。岸边的湖水是浅蓝,越往湖中心越是深蓝。

蓝得像你心里的忧郁。

十二

晚上我们参加了一场骑行者的聚会,他们有六个人,我们有两个人,加上载我们来的四川司机,九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吃一只烤全羊。

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而且来自不同的路线。有个广东人刚独身从滇藏线下来,有一对情侣是从广西骑过来的。他们在丽江聚集——那对情侣还去过我们的酒吧——然后结伴骑行到泸沽湖。

席间,广东人说他叫OK明,他的假行僧——另一个湖南的骑行者解释说,这是一款单车的名字——来到泸沽湖后坐管突然断了,带来的工具修不好,想我们回去时捎他一程,到了丽江再做打算。

我们同意了。

后来我们喝了很多青稞酒,阿盐不胜酒力,伏在我膝盖上睡了。

OK明也喝多了,他直接睡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bubu车有几个碌啊?八个,你唔好呃我。(汽车有多少个轮?八个,你不要骗我)

十三

在广府话里,OK明这个绰号,可以有两种解释。

第一就是说,他名字里有个明,然后他做事很OK,所以叫做OK明。

还有另一个解释,OK明等于差不多明白、还算明白的意思,显示这个人懵懵懂懂,或者常喜欢不懂装懂。

在第二天回程的微面上,跟OK明谈了几个小时之后,我确定他的绰号是起源于后者。

OK明坐在副驾驶室里,我跟阿盐坐在中排的座位上。由于我们都是广东人,因此用广府话聊起天来。四川司机听得一头雾水,说我们是鸟语花香,阿盐闻言大笑。

OK明说,他之前在一家电视台工作,但是五月上旬突然觉得不想做了,于是不顾家里人的阻挠,辞掉了他爸爸托关系找来的电视台肥差,从磨坊上联系了个老驴,买了一部二手的假行僧,就开始上路了。

他先把单车通过火车货运到四川,然后搭飞机到四川,从那里出发,经川藏线入藏。

这种挑战生命,超越极限的行程,算是非常难得的人生体验。于是我问他,这一路有没有什么感悟?

他把眼珠移到眼眶左上角,想了一会,说,有啊。

十四

OK明说,他刚出发没多久,骑到磨西附近时,不够力,于是乎掉队,然后又爆胎。

阿盐问,点解你部车成日坏?

我代他答道,人品问题。

OK明说,然后呢,我就停下来补胎。这时候行过来一个藏族细路,站在我旁边,睇我补胎。这个细路大概八岁,流鼻水,衣衫很旧但很干净。

我自作聪明地以为,这个细路会对OK明施以援手,但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OK明继续说,睇了一阵,他就问我要我的水壶。我没有给他。然后他又问我要头盔,我一样没有给他。这个细路就威胁说,要回村叫大人来打我。

我无语,阿盐问,然后呢?

OK明答,然后我说,你没回村之前,我就会打扁你。然后细路就跑开了,几分钟后我补好胎,拍拍屁股走了,奋力追上了队伍。

我跟阿盐心有不甘地望着他,不肯相信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他于是补充道,讲完了。

我忍不住问,那你的感悟呢?

OK明把眼珠移到眼眶左上角,想了一会,说,江湖险恶。

然后又说,人心难测。

十五

我跟阿盐都不知道这位仁兄,到底是在故意搞笑,还是在严肃地讨论问题,所以两人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一时无语,气氛有点尴尬。

倒是OK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自嘲道,哈哈,是不是有点好笑?

接下来,我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翻出一本小说,看了起来。阿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问答。

忽然OK明看见了我手里的小说,快乐地道,寻找无双,我也看过,很搞笑的。

我继续无语,心里想,就你这理解能力,给你看周星驰都太深奥了,充其次可以看下郭敬明。

山路跟来时一样险,黑山羊一样奔跑,牧人一样睡得像死尸。不同的是车上多了OK明这么个活宝,此时他看见窗外掠过一只未成年山羊,诗性大发,背起诗来: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十六

回到丽江之后,一切照旧,我仍当我的甩手掌柜,阿盐仍当她的老板娘。小娇收钱似乎收上了瘾,把柜台钥匙交还阿盐时,脸上不太开心。看来小娇是真的很想当老板娘。

OK明的单车已经修好了,但是他又不想走了,要在丽江多玩一阵子。他经常来我的酒吧,要一瓶啤酒就可以坐半天,总是试图讨好小娇,可是说出的笑话冷到掉渣,小娇笑又不是,不笑又不是,非常难受,千方百计避开他。我们见到OK明挠头的样子,都觉得非常可乐。

一天晚饭前,我在酒吧外读书,OK明来了,小娇借口帮厨躲进了厨房,于是他坐到我对面,与我搭讪,老板,看什么书呢?

我不太想搭理他,懒懒地说,上次那本,没看完。

OK明趴在桌子上,伸出头来,想要看我读到哪个部分,才好发表他的高论。

突然他看见了我土布衫里面的金属牌,于是找到了话题,兴奋地说,那是美军士兵识别牌吧,又叫狗牌,DOGTAG,我也有一个。

我哦了一句,他马上剥下自己戴着的金属牌,放到我打开的书页上,迫使我看。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拿了起来,上面也是用铭文雕刻的,写着:

BONECLINKZ

BLOODTYPE/

DOTASCOURGE

ARCHER

3252542522111133355555555

跟唐师给我的这一块比起来,牌身新很多,内容也不一样。

十七

我于是问OK明,这上面是什么意思呢?OK明马上来了精神,口若悬河地解释道:

这种识别牌现在很流行的呀,RAIN的演唱会上他也戴的。RAIN你知道吧?韩国那个。这个牌是我自己订制的,很有个性吧?BONECLINKZ是士兵名字,它是一个游戏,DOTA你知道吧?魔兽你知道吧?反正是那游戏里面的角色。血型没有,因为他是一个骷髅嘛,哈哈哈。军队是天灾军团,职业是弓箭手,那串数字是加点的分配。明白吧?

我说,明白。其实我明白个鬼,这家伙理解能力差,表达能力更是乱七八糟。

你那块呢?借我看看。

让一只小狗不再汪汪叫的最好办法,就是赏它一块它想要的骨头。我于是把自己的牌子也拿下来,递给他。

OK明接过手,咦了一声,说,这个不像是仿制品哦。

他自顾自地道,链子是新的,消音圈是新配的,但是这个牌倒是老东西了,有些年头呢。

十八

我半信半疑,不知道他在胡诌还是真的懂,于是问他,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呢?

OK明边借着夕阳的余辉,观察上面的铭文,一边解释道:

汤姆麦琼斯,是这个士兵的名字,688-045-6……后面这两个数字看不清楚,这是社保号码。A型血,男性,P-R-E-F代表religiouspreference,宗教信仰,B嘛就是佛教,buddism。

我问,怎么跟你的写得不一样?

OK明把眼珠移到眼眶左上角,想了想说,我这个仿照的是现行的美军识别牌,真牌里面都有磁芯的,所以内容跟你的不一样。你这个是二战时,或者越战时的步兵用的,而且这是个真家伙,而且一般来说,这士兵退役了、死了,牌子才会拿下来。这牌子有一主一副同样的两个,你从哪里弄来的,另一个又在哪里?

看他说得一套套的,好像还真有其事的样子。我当然不能告诉他这个是跟卖酒女郎一夜情后,她送给我的,于是抢回来重新戴上,说,坟堆里扒的。

然后呢,我也借口说要帮厨,躲厨房里去了。

十九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小娇说OK明这两天到处转悠,想盘下一个酒吧来当老板。我心中暗暗好笑,英雄所见略同,他也想到这个办法来泡小娇,看来还不算太笨。

谁知道阿盐却认真地问,是吗?那盘我这家就好了。

我不说话,心里想,难道阿盐要回广州了?

阿盐看我默不作声吃饭的样子,知道一时说错话了,也埋头吃饭。

这顿晚饭的气氛颇有些闷。

晚饭后阿盐把我叫上阳台,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太阳早已下山,风吹过来有点凉。我把外套脱下,披在她肩膀上。

阿盐说,我要回去了。

她又说,昨天妈妈打电话给我,说我爸病重。说是红斑狼疮或者胸膜癌变,胸腔大量积水,抽出来有一大可乐瓶。如果是年轻人,能慢慢康复,我爸年纪大,眼看是不行了。

我不出声,只是抱住她。她又说,我回去了,会回来的。你既然不能陪我回去,那在这里打理好酒吧,等我。

我说好,等你。

阿盐抽泣起来,在微凉的风中说,我爱你。

说完之后,在微弱的天光中,阿盐眼角含泪,注视我,等待我的回应。世界上有三个字,在心里比一座山还重,说出口时,比一滴海水更轻。然而,我故意忘记回应。

我只是吻了她,很长。离别的吻,通常带一种苦味。

有些吻,是为了记取,有些吻,则是为了忘记。

廿十

第二天,我送阿盐去昆明。机场里,我眼看着载她的那辆飞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挣脱了强大的地球引力,却没有扯断离人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阿盐也有从舷窗上看着我吗?阿盐故作坚强的脸,在我眼前显现,比起痛哭流泪,那种强忍的表情,更加让人心酸。此刻,她是否也在张望地面上的我,看着我越来越小,仿如一颗芥子,或是旱地之上,一粒渐渐蒸发的雨滴。

泉凅,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送阿盐阿盐走后,我便回了丽江。第二天的下午,我坐在阳台上喝闷酒,反正我是酒吧老板,什么没有,酒管够。蹬蹬蹬有人上来了,回头一看是OK明。我向他举起手中的喜力,跟他用广府话说,祝我又单身返,啤啤渠。我请。

OK明从箱里拿出一瓶,我递给他开瓶器,他却摆摆手说不用,然后把玻璃瓶放在手里,扑的一下打开了。这家伙还挺有两下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我们碰了下瓶颈,我说,饮胜。

OK明说,饮胜。

我突然之间感概良多,站起身来,对着将要下山的太阳唱歌。如果你知我苦衷,何以没一点感动……

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回头一看,OK明的酒瓶掉在地上碎了,啤酒流了一地,泡沫溅在他身上。我刚想笑他才半瓶就醉,却看见他一脸痴呆,双眼直视,像看见鬼的表情。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动,问他,发羊吊癫啊?

OK明喃喃地说,哲蚌寺那死老坑,原来是个活神仙……

又抬起头来问我,唐老板,你是不是姓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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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越南当倒插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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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净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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