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第二十九章(2)
温公馆洗衣房里,素芬正埋头洗衣,她的头上插了一朵白布小花。她边洗边想心事,洗着、洗着,手就停了下来,站在水池前发怔。管家左看右看,忍不住问:“你不好好做事,在想什么哪?”素芬吓一跳,回过神来,继续洗衣服。管家看着头上的小花:“听说你男人死了,是真的吗?”素芬点点头。管家:“怎么死的?”素芬:“炸死的。”管家:“这么说也是抗战英雄?”素芬不做声。管家:“唉,死了就算倒霉,要是活着,当个什么接收大员回来,你的日子就好过了。当然啰,要是带个抗战夫人回来,再搞个接收夫人,就没你的好日子过了。”素芬没有理他,顾自洗涤。管家哼着小曲走开了。
温公馆客房里,愁云密布。留声机在旋转,送出有气无力的歌来。同样有气无力的王丽珍往高脚杯里倒着白兰地,摇摇晃晃地借酒浇愁。
张忠良推门进来:“丽珍,你怎么又喝酒了?”王丽珍:“我要喝,我喜欢喝,喝了痛快……”张忠良夺下她手中的酒瓶和酒杯,摆到桌子上:“你何必这个样子呢?婚礼无非是个形式,这次没办成,下次还可以重办,只要我们实实在在守在一起,这才是真的,才是最重要的。”王丽珍头晕目眩,倒在沙发里,呢呢喃喃:“我的脸面都丢尽了,往后还怎么做人?”张忠良坐到她旁边:“丽珍,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时间会抹去一切的,过些时候人家就会淡忘的。”王丽珍半眯着醉眼反问:“淡忘?能淡忘吗?”张忠良:“能的,一定能的。”王丽珍:“你在重庆的时候,明明已经和前妻解除婚约,陷害我的人为什么要说瞎话呢?”张忠良:“以后再去教堂举行婚礼,我们应该事先把离婚协议拿出来,给牧师过目。”王丽珍:“哼,以后……”张忠良:“总之我承认,这些都是我不好,谁让我有个前妻呢。我已经向你认过一百次罪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王丽珍突然叫起来:“这种缺德事,到底是谁干的?”张忠良:“干爸正在调查此案,说要全力侦破。”“干爸?哈哈……”王丽珍忍不住笑道,“干爸又不是警察局长,再说了,这算什么混账案子?”张忠良附和道:“是啊,是啊,太混账了。”王丽珍一跃而起,搂住张忠良:“你不能逃走!呃……”她打了个酒嗝。张忠良:“我不逃走,我也逃不走,我无路可逃。”王丽珍:“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你夺走。”张忠良:“那当然,没有人可以把我夺走。”王丽珍:“我们什么时候再举行婚礼?”张忠良:“什么时候都可以,今天,明天,后天,随你。”
王丽珍:“这么说你还是我的?”张忠良:“那当然,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不管是否举行婚礼,我们彼此都属于对方。”王丽珍:“那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张忠良:“太太,我的好太太……”王丽珍:“夫人。”张忠良:“对,夫人,抗战夫……哦,不,不,你看,你看,我都让你搞糊涂了。”“是吗?”王丽珍酒兴发作,一头栽倒在沙发里。张忠良吓得额头淌汗,见她醉倒,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石库门晒台楼上,素芬手中拿着针线和鞋底,呆呆地看着桌面上的“遗物”发愣。
张母摸到桌子前担心地唤道:“素芬……”素芬猛醒:“妈,什么事?”张母:“你在做什么?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素芬:“我在……在纳鞋底。”张母:“现在几点了?”素芬:“大概七八点钟。”张母:“不知三少爷睡了没有?”素芬:“他不会这么早就睡的。”张母:“你去看看,要是没睡,就把他叫来。”素芬不解地望着婆婆。张母:“去呀!”素芬一脸疑惑,起身出门。张母坐到桌子上首,青筋暴突的老手摸索了一阵,摸到煤油灯,眼睛凑近灯罩,把灯芯扭亮了。
素芬和吴家祺一起进门,站在桌子前。素芬:“妈,三少爷来了。”吴家祺:“伯母叫我?”张母:“你们坐下。”素芬和吴家祺对视了一下,坐了下来。
张母冷不防问:“三少爷,你妈呢?”吴家祺吓了一跳:“我妈……她去世好几年了。”张母:“我知道,那是民国二十六年的事情。三少爷,你和忠良是好朋友、好兄弟,你能不能把我当妈看待?”吴家祺诚恳地道:“伯母,只要忠良不回来,我就是你的儿子。”张母脸上显出满意神情来:“嗯,这才好。素芬,你的妈呢?”素芬心里腾地一下:“我妈……不也去世了吗?”张母:“那我呢?”素芬:“你是我婆婆,但我一直把你当亲妈看的。”张母:“嗯,这就好。你们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女儿,我能为你们做主吗?”素芬和吴家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猜测着老人的用意。张母:“你们怎么不说话?”素芬:“妈,我听你的。”吴家祺:“伯母,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张母:“那好,你们听着,我已经看好了日子,后天你们拜堂成亲。”素芬和吴家祺大吃一惊,就差没有叫出声来。
素芬不安地问:“妈,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张母:“我有这个念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万一忠良在外面有个闪失回不来,我就让你们成亲。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们好好过日子,把抗儿带大,给我养老送终,我就心满意足了。”素芬:“妈,我就是不改嫁,也会把抗儿带大,给你养老的,这也是我早就想好的。”吴家祺:“伯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应该相信我,我就是不娶素芬,也会像以前那样照管你们的。”张母:“我知道,你们说的都是心里话,我还知道,你们是可以一起过日子的,是不是?”素芬和吴家祺回答不出。张母:“说老实话,能不能一起过?”两个人还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