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月光》20(2)
“你还没猜我在那儿遇到谁了呢。”
“谁呀,看把你玄乎的。”
“还记得去年冬天你差点儿动手打女人吗?”
“哦……就是那个什么莺歌燕舞的……”
“人家叫应歌。”
“离她远着点儿,要是她敢欺负你,马上回来告诉我。”
“你能怎样?就不信你真能打女人。”
“除了你,我谁都敢打!”
韩放重又绽放出笑容,在满园丁香的映衬下显得尤为俊朗,像一轮泛着青光的满月,平静我纷乱的思绪。就在那一刹那,突然发觉他的快乐对我来说居然是那样重要,值得用一切去换,去保。
第二天我对着满街的姹紫嫣红拍得格外欢畅,成打的柯尼卡胶卷揣在摄影包里,全是供我一个人挥霍的,就觉得自己是个家有良田万顷的地主婆,荷包里有花不完的银子,可以把稍微入眼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统统包圆儿,连眼都不眨一下,而且买回去若觉得不喜欢还可以统统扔进护城河,跟账房上抄起一沓银票再度血洗脂粉店绸缎庄。想到这我差点儿就乐出声来了,连曲径通幽里还坐着一个女南霸天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创作热情也空前高涨。
可回到局里吃完午饭我突然傻了,办公大楼里跟刚刚播完台风警报似的,满走廊就剩下饮水机和垃圾桶相依为命了,所有的办公室都关起门来午休,硬是把我给逼得走投无路了,只好磨磨蹭蹭挪腾到3楼秘书室门口。我有点儿觉着全楼的人是不是都合起来跟我玩赶狗入穷巷的游戏呢?要不为什么只有秘书室的门洞开着?
“哎!你到底进还是不进?”那张霸气的脸从天而降。
“不耽误你休息吧?”我咬牙切齿跟她客气。
“多新鲜呀,你屋里要是多个大活人你还能睡得着午觉吗?”
这小南霸天居然冲我来这出,虽然也曾亲眼见识过她发飙,可那不是跟情敌吗?我已经被她一掌推进韩放的怀抱了,她还想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敢这样怠慢我的人除了陈子衿和温冰之外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韩放给灭了,今儿个我亲自动手,她也别想幸存。
“睡不着喝脑白金呀?”我大摇大摆走向贾主任分给我的办公桌,把拍完的没拍完的胶卷、快门线、UV镜、三脚架摊了满桌子,故意不去看她那满脸鹊巢鸠占的气愤。
过了约莫有一分钟,我都快把她遗忘了,应歌喉咙里突然又放出一个句子,说得我直想抽丫的郭安邦:“大邦哥他,和邱雪过得还好吗?”
“呃……”我一个研究汉语言文学的大四学生,竟在这个短句面前语塞了。之前只在琼瑶阿姨的电视剧里听过如此简约动人的台词,简约到瞬间便刺痛了我的心,动人到我以为刚才的僵持都是幻觉,坐在对面的那分明是一个水做的女子,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女。说好还是不好呢?郭安邦他俩是挺幸福的,可我能在应歌面前说吗?毕竟是6年的感情,若不是痛彻心扉,一个女南霸天能顷刻变秦香莲吗?
“没关系,其实我就随便这么一问,你不说我也知道。”应歌双眼水汪汪的,不知是天生水灵还是泪光闪烁。“我连你的情况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包括你和那个韩放好上的事。”
“你调查过邱雪,连带着把我们的情况也掌握了?”
“没错。其实自打高中毕业,我就在你们C大安插下眼线了,就在中文系里。当时是邱雪主动向我大邦哥示的好,还是你帮着递的条子对吧?”
“连这个你都知道?其实我们……”
“你不必解释了,其实我也不想旧事重提,提一次,就痛一次,本来我都快好了……”应歌垂下眼帘隐到了一盆翠竹之后,只透出一团模糊的身影。一瞬间,我觉得她裙角华丽的蕾丝里都织满了化也化不开的哀愁,一个把办公室都布置得如此柳暗花明的人,心底里一定蕴藏着一个巨大的伤口,需要在一个曲径通幽的角落里和着岁月一点点淡开去,就像我在松峰山上那件被泥浆染黑,又被雨水洇开的白T恤。只是那件T恤再也恢复不了当初的透亮了。
“假如有一天,你和韩放分开了,就会明白。”又一句话从角落里传来。我的胸口一阵剧痛,应歌的哀怨披天盖地压了下来,统统变成了我的。“假如有一天……真会有这一天吗?”
整个下午,我满脑子回旋的都是这个问题。松峰山上关于温冰和韩放的议论,关于家庭背景门当户对的议论,统统出土了,纹清釉亮,谜底昭然若揭。
我倚在路灯杆旁望整条大街,秋意浓浓,分外妖娆。可我突然间有点儿不适应了,换了多少个角度,拍出来的感觉仍然如出一辙,就觉着自己像个粉饰太平的御用文人,用臭墨糟蹋着纯白的绢丝,在天子脚下卖弄着辞藻华丽的《某某赋》,人生价值还不如阡陌间锄禾的农夫。
远处缓缓驶来一辆灌溉车,几个身着迷彩服的园林工人站在车顶端着喷管,悉心浇灌着道路两旁的灌木,花丛里的水柱在夕阳映照下呈现粼粼金光。我心中忽为所动,立刻爬上车顶拍下了这幅剪影。我知道,这幅片子里有一种东西,是那些姹紫嫣红永远无法表达的。
终于找回了一点儿灵感,夕阳已沉到了楼群背后。我拆卸着零件,心想,韩放要是在身边该有多好,我会把一天的经历讲给他听,然后讨论着照片构图,一同踏着暮色回家……从没有这样强烈地想念过他,甚至包括那两个悠长的假期。我无比清晰地明白了,原来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回复当初的那个恋爱盲张卓然了。韩放,已经成为自己生命中绝不能缺少的部分,像这水泥森林上空高悬的一轮满月,照亮一条回家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