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月光》3(1)
从松峰山回来我高烧了3天,第4天一照镜子,脸都瘦了,眼睛也变大了。可邱雪这个面瓜却活蹦乱跳的,真是没有天理。
就在我快要把子衿托付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的时候,她找上门来了,问策划方案写完没有?没写完再等两天。我一看日历,差点儿把自己吓着,都23号了。
一个礼拜之内排练一场汇报演出,满世界恐怕只有音乐系那帮目中无人的家伙干得出来,我都替他们急得上房揭瓦了,可人家一个个还跟没事人似的,满脸梦游的神情。好在我终于不辱使命,赶在头两天完成了策划案,把稿子匆匆交给了陈子衿,还答应给钢琴王子田野的独奏客串伴舞,不然真辜负这意外得来的好身材了。
两天内搞定一个舞蹈,我发现自己也挺目中无人的。
专场那天一大早,我就把一摞前排的票给大家分了,音乐系汇报演出向来都很抢手,正应了某健身中心的口号:因为专业,所以出色。邱雪拿走了好几张票,肯定是给路晓滨、韩放他们的。邱雪就是这样,铆足了劲儿要跟所有人做朋友,即使被人重色轻友了也不记仇。
下午放学我早早地来到小礼堂,帮子衿他们忙活儿。一进门就看见她那刀削斧砍的身影在台上狂躁逡巡着,迎面还冲我嚷开了:“如今想找个像样的男人恐怕都得买票去动物园瞻仰了!”我分明看见阎权一听见“动物园”3个字脸就白了,本来正想过来打招呼,又放弃了。
原来那边几个男生正把个泡沫做的大高音谱符号往幕布上挂呢,挂了半天都挂不好,子衿的急脾气又受不了了。
音乐系人丁单薄,从大一到大四加起来还没有我们中文系区区一届人多,其实他们的同门——音乐教育系倒是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女生也个个聪明伶俐,可子衿说:“
别老把我们和音教系搅和在一起,他们那两下子都是哄小孩的花拳绣腿,挑出个把像样的或许能使出一招半式一阳指来,可俺们音乐系学的那可是真正的内功心法,个个都耍正宗的六脉神剑!”子衿天赋的修辞能力常常令我这个中文学子下巴掉在膝盖上,拾都拾不起来。
好容易忙完活儿了,角儿们都回去吃饭上妆换衣服了,偌大间礼堂霎时安静下来。我挨着子衿窝在观众席里检阅战果,心里又填满了以往在系里搞专场的那种疲惫的满足感。子衿冷不丁冒出一句和此情此景毫无关联的话,让我足足反应了半天。
“卓然,咱俩认识多少年了?”这女人的思维简直太跳跃了。
“……20年前,你妈亲手把我接到这个世界上,出了产房就把你抱来看我了,那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啃手指头磨牙呢,基本上咱俩的革命友谊就始于那历史性的瞬间。”
“听说我妈对你爸高喊‘老张家,一个丫头’的时候,你爸叹了口气,有点儿失望。”
“切!有我这么才貌双全的小棉袄,老头儿还失望?谁信呀,春风得意去吧——”
“咱爸失望的时候也依然那么英俊。”子衿流着哈喇子作憧憬状,我陡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知足吧你!别老跟咱爸倔哄哄那死样儿,我还没有呢。”子衿故作轻松地说,可我分明见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一阵疼痛又渐渐抽紧了我的心。多少年了,自打我懂事后,就时常在她的泪光里隐隐心痛。子衿每次都不让眼泪流出来,而她这样只会使我更痛。
“你说那个男的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作何感想呢?”子衿仰望着穹顶的水晶吊灯,眼里更加光芒四射了。
“你爸他……”
“我没爸!”
“哦,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咳,他……一定会叹服你的才华,还有出落得亭亭玉立,挺招风的……”我有点儿语无伦次。十几年了,子衿还是第一次跟我敞开门提她爸。
“知道吗?他还有个儿子,是他们那儿的‘十佳少年’,电脑天才,总之我不好的那小子都呱呱叫。哼,连基因他都挑最滥的给我。”子衿的眼泪终于没有流下来,“可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我温顺地摇摇头。
“听说过那个当红的台湾美少女歌星吗?也是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母女两个就被父亲给抛弃了。她妈含辛茹苦把她养大,还培养她成为千万人拥戴的大明星。这时候她爸出现了,要和她相认,可她没同意!那感觉真是爽透了!可惜我陈子衿这辈子似乎没那么大的前程了……”
一种世界上最无奈的恨,真实地弥漫在我周围。
子衿的爸爸是当年一个南方知青,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结识了县卫生院一个美丽的护士姑娘,不顾一切地和她结了婚。在回城的大潮中,他动摇了,一年后通过各种努力回了南方,头也不回地抛弃了那个已经怀孕的可怜女人,从此杳无音信。那个女人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抑或是心里的爱恨再也无法释怀,始终没有再婚,一个人默默地把女儿拉扯大,自己却在岁月中独自苍老。那就是子衿的妈妈,一位在我们家乡备受人们尊敬的女子。
这戏剧化的一切就真实地发生在子衿身上。正因为这层缘故,子衿从小是在大家的关爱中长大的,而子衿和陈姨似乎都很排斥这种带着怜悯的关爱,这也是她忒敏感的原因。多少年来,子衿生活的最大动力,除了想让陈姨过上好日子,就是有朝一日让那个抛妻弃女的男人悔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