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约定之物

第二天下午，关清的奶奶又出现在田北杂货门口，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我没有问她来由，她也没解释，就像提前说好了一样默契。她默默的走到椅子上坐下，我像昨天一样给她倒了杯温水，我和她之间都拿不准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都不敢直接说出真相。我们就这么面对面坐了好几分钟。

最终，还是老太太先开口。

“小克，你这里平时，除了卖杂货，还做其他的嘛？”

“代笔，为有需要的客人写信，有时候也帮人送东西。”

“那，你们的客人多吗？”

“挺多的，有各种各样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大部分都很有趣。”

“可是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们有代笔服务。”老太太的问题越来越深入了。

“的确，因为大部分人都识字，而且现在通讯和交通这么方便，想见立马就见到了，一般也不需要写信。”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不要打哑谜了，“但是我们的客人，大多数不具备这些条件。”

“不具备条件的意思是？”老太太的手又开始颤抖。

“它们大多数不识字，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难见到想见的人，它们虽然和我们活在一个世界，但它们的世界完全不同。”我打开抽屉，寻找着好几个月前写的那封信。

“哪里...不同？”老太太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它们活得更久，也更长情。”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信封，“奶奶，您今天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和我唠家常吧？”

“......”

“所以，我们都直接一些？”看老太太没有拒绝的意思，我慢慢的开口，“您说的那位故人，说不定我这里能帮您找到。”

老太太瞬间红了眼眶，“你也能看见的，对吧。”

我没有否认。

“小清给我那个茶碗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些不同，那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东西。”老太太深呼吸，平稳了一下情绪，“所以我就想让他带我来你这里。”

能看见妖怪的人，都对妖怪的气息很敏感，能瞬间从妖怪的物品上感觉到这不是人类的东西，妖力强大的人更是如此。

“所以您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本意根本不是还钱。”我问道。

“嗯，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下自己的感觉，但你应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谨慎些没坏处。”老太太的话语里显得很疲惫。

“所以，你来了以后感觉到什么？”我的手也开始颤抖，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这种事，我真的想都没想过，竟然还是以为老者，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太多的话想说，可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头。

“这里充满了我怀念的感觉。”老太太微微笑了笑，“不仅是一个老年人对老店铺的怀念，也勾起了我多年藏在心里的愧疚。”

“说说你那位故人吧。”我站起来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希望能平复一下自己的心跳。

“说来可笑，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虽然我们一见如故。”她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把头发别到耳后，“我第一次见到它就知道它不是人类，但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害怕。”

“它长什么样？”我的心跳越来也快了，真是受不了自己。

“它啊，”老太太微微握紧了水杯，眼里全是笑意，“它也就杯子这么高，却长了个人的样子，还带着面巾，真是个怪怪的家伙。”

我没有打断她。

“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在爷爷的麦田里，那天下午我刚和小伙伴吵了架，心情非常不好，就到爷爷的麦田里散心，看见了迷路的它，我们非常投缘，它很幽默，也很博学，感觉就像为我打开了五彩世界的大门，从此以后，每个暑假都成为期待。”说到这里，老太太的笑容消失了。

“那你们为什么断了联系？”我明知故问。

“后来，在我毕业的那一年，我爷爷去世了，还没来得及和它说，父母就带着我去了国外，一去就是十年。”她叹了口气，“十年后我执意回国，父母拗不过我也就答应了，我又回到了爷爷的麦田，可是连着好几年，我都再没看见它的影子。”老太太无奈了笑了笑，“估计它怨我不辞而别，或者已经把我忘记了吧。能和你说出这些真好啊，这种事如果告诉别人，大概大家都会以为我是个奇怪的人吧。”

“那后来，你没有问问其他的...妖怪吗？”这一句，是为我自己问的，我想找到我能看见妖怪的答案。

可是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我很努力的寻找，想从其他妖怪那里打听它的下落，遗憾的是，我再没有看见过，只是偶尔能听见一些声音而已。”

“哦...这样呀...”我有些失落。

估计是察觉到我的情绪，“你知道吗，能看到它们，是很幸福的事情。”她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那双手上刻满了时间的痕迹，但依然温暖有力，“传说只有心里绝对纯净的人才能看到妖怪，小克，即使是妖怪，也可能成为你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如果是别人告诉我这句话，我可能会觉得很烦躁，但这位老太太，似乎有让我平静下来的魔力。

“关清的那个吊坠，是不是依照一个稻子手环的样子制作的？”看到她又惊又喜的表情，我拿出那个印有金色麦田的信封递给她，“看看吧，你那位故人留给你的。”

布满皱纹的双手犹豫再三，终于打开了那封信。

并没有几句话的信，老太太却仿佛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信纸挡住了她的脸，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所以，它真的没忘记我，而且一直在找我。”小心的将信折叠，像对待一个宝物一样。

“是的，但是你们错过了彼此，按照你刚才说的时间，你去麦田找它的时候，它也刚好出来找你。”我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想见他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既然我们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彼此，那应该是上天的安排，我现在又老又丑，估计没几年就要离开这人世，而它的未来要长的多，我还是不要再擅自结下不该继续的缘分吧。”

“既然这样，就把这封信带回去吧。”我想起青粟的话，的确，有的事情，还是相互不知道的好。

老太太从怀内拿出一个包的整整齐齐的手绢，小心翼翼的打开，我看到几颗枯黄干瘪的稻粒。

“作为交换，就把这个给你吧。”老太太又将稻粒包起来，“这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是我和它的约定之物，既然看到已经看到这封信，我觉得我应该能放下一直以来的遗憾了，知道它没有忘记我，就已经足够了。”老太太将手绢推到了我面前。

“既然是约定之物，就该好好收着才是。”我重新把手绢放回老太太手中，“缘分这东西，哪是说断就断的，这么多年，你们不是还在相互思念吗，就算不见面，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做，看着手里的约定之物，喃喃的说道：“已经六十年五个月十八天，如果我还年轻，我一定要去见它一面，可是我已经老了，老来多健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忘了这些事儿了...”

老太太走出田北杂货的时候不停的对我说着谢谢，我有句话一直没告诉她，比起最初的约定之物，这封信说不定会成为另一个约定的开始，青粟和春水的故事，应该还没有结束。

毕竟，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