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汉界》第二十章1
他们凭什么说我是植物人?
谁?
刚才那几个医生。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这已经是第三次抢救了,说我的意识基本上不可能恢复了,能保住这条命维持植物人状态就不错了。
如果医生都这么说,那你就是植物人了。
放屁!我周汉怎么能是植物?
植物人又不是植物,是像植物一样的人。
那不就是植物吗?哎,到底什么是植物人?
植物人嘛,我给你查查看。噢,在这里:植物人就是只保持基本生命中枢功能,没有高级神经活动的人。
什么是基本生命中枢功能?
书上说,基本生命中枢功能即:呼吸、心跳、血压等一般生命指征。
那高级神经活动是什么?
高级神经活动是指思维、语言等……
这不就得了!我要思维有思维,要语言有语言,凭什么说我是植物人!
谁能证明你有思维?
你呀!你不是知道我一直在这思来想去的吗?
谁能证明你有语言?
还是你呀!你不是一直没断了跟我聊话吗?
我是谁?
你是油娃子嘛!
可是我存在吗?
你……
我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不能证明你有没有思维,有没有语言哩。
但我的确是有思维有语言的呀!
不,对他们来说,你已经没有思维没有语言了。就像对他们来说,我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我总不能就这样了吧?
恐怕你今后就得这样了。
不能思维了?
不能。
不能讲话了?
不能。
不能活动了?
不能。
不能吃红烧肉了?
不能。
操!什么都不能,那我还活着干什么?!
毕竟你这口气还在,毕竟你这个人还在,毕竟你还算是活着吧?
这也算是活着?
算,植物人不都这样活着吗?你没看隔壁那个病号,整整在床上躺了八年了,什么都不知道,不也活得好好的?
八年!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想什么?
想想我该怎么办啊?
想又有什么用?这是你想的事吗?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呀,你就干脆面对现实,安安心心地当你的植物人好了。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比如我想种豆得豆,哪想到能种出个胡蜂来把自己给蜇死了呢?再比如黄振中,他也想种豆得豆,他下得力气更大哩。可结果怎么样,结果是在他以为肯定能得到豆豆的时候,飞出来个炸弹把他给炸死了。再比如你……
我怎么啦?
不要以为你和我们不一样,都一样哩。
我……
你不服气是不是。想不想让我摆给你听?
你讲。
还记得我讲过我和团长在山洞里的事吧?记得我当时说,人的心理有时是很矛盾的,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往往就会下意识地欺骗自己,对自己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忘了自己把枪放在洞口了……
记得。
那我问你,于恩华到北京找李冶夫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说是去三○一医院会诊嘛。
你好好想想,于恩华在那个节骨眼上去北京,你难道就一点没想到吗?
我……
你再好好想想,于恩华到北京后就住在李冶夫家里,到这时候你难道心里还不明白吗?
……
别着急,慢慢想。
我还真被油娃子给问住了。什么事呀都怕较真,一较真就连我自己都有点糊涂了。是呀,我到底知道不知道呢?说我知道吧,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从来就没问过一句。说我不知道吧,其实事情走到哪一步了我心里一直不都跟明镜似的吗?于恩华说要去北京会诊,我是没说什么,但心里真的就什么念头也没动过吗?于恩华来电话告诉我她在李冶夫家住的时候,我除了让她代我给老政委夫妇问候外,是什么话都没说,但我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期待的成分吗?特别是于恩华从北京回来后,急急忙忙地非要把南征和小京往一起撮合。我虽然心里不十分赞同这桩婚事,但为什么却一直充耳不闻、听之任之呢?不就是因为我心里明白这也是一种战术动作,暗自希望所有的战术动作最终都会对战斗的胜负产生影响吗?
怎么样,看出来了吧?这还是你种下的那个豆豆吗?
……
还记得黄振中是怎么说你的吗?
后来我的事果然在李冶夫的干预下先暂时放下了,以后又被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一直拖到“四人帮”垮台,形势发生变化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黄振中就说,周汉你行哩,谁说你只是一员猛将,只会正面突破?你把战术运用得灵活得很呢!既有主攻又有助攻,既有正面出击又有迂回包围!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就理直气壮地对他说,黄振中你不要总拿着自个儿的弯弯肠子往别人肚皮上比量。我周汉做事从来不绕弯子不耍阴谋……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我讲这些话的时候,黄振中的目光就变得很费解,很耐人寻味,说周汉你行哩,你现在比我黄振中还沉得住气哩。原来黄振中从来就不相信!原来黄振中早就看出不是原来那个豆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