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百花耀宫闱(四)
待赫连流星走远,两个教习嬷嬷颤颤巍巍上前请罪,“王妃受惊,恕奴婢看管不力之过,只是杨小姐纵使能得皇上恩赦杀宠之过,但大喜之日杀生,又身沾血红,此实乃大不吉之兆,纵使得留宫中,也不堪为后之选,请恕奴婢们要依照实情上报太后,不敢有私!”
“你说什么?”玉子衿还未发话,杨昭月已经勃然动怒,她鲜红十指指着两个教习嬷嬷厉声道:“本小姐是本能防卫,非是刻意残杀御宠,如何就失了典选资格,我父亲战功赫赫官居显位,我母亲更是出身这川西第一世家,没有我外祖父,何来这西原立国?你竟敢教本小姐屈居人下,充为妃妾,你信不信本小姐这就活剥了你!”
两个教习嬷嬷看着她手中的银簪瑟瑟发抖,“杨小姐恕罪啊!”
杨昭月愈说声色愈厉,怒视着两个嬷嬷的阴狠目光逐渐一到淡然无波的玉子衿身上,她紧攥手中银簪,只听“泠叮”一声,银簪已经两折断裂从掌中落下,一道殷红也随之倾泻下来,她蓦然抬面恐惧地感受着那未曾褪去的掌风,呆呆看着负手而立在玉子衿身前那气度吞纳山河的男子。
只听他的声音平淡无波道:“藐视尊上,这就是你父亲教你的规矩?”
她膝盖一软,直接就跪了下来,“见见过英成王。”
宇文铮没有多看她一眼,拉着玉子衿的手自顾离去。
吉时将至,秦太后听闻秦溶澈脚踝扭断的消息气急动怒,堂堂皇室大选之日怎可出现跛子皇后或瘸腿皇妃,这不啻于是在往皇室脸上抹黑,故而待选秀女不可形容有伤,否则便是失了资格,如今只差这临门一脚便可使秦氏再出一位皇后延续辉煌,出了这等纰漏秦太后焉能不气?连带看几个出挑秀女的眼神都尖锐起来。
原明昃刚失了心爱宠物肥墩儿,在后殿好一顿闹腾,好不容易才被赫连流星和须赫云忽悠着哄到了正殿,他双眼通红地抱着那装着五彩蝴蝶的琉璃瓶坐在御座上,一脸防备地看着殿下群臣和各色妖娆的秀女。
教习嬷嬷暗暗将杨昭月染血不吉之事告知,秦太后一瞥脸色阴沉的崇宁王冷笑了一声,示意宫人将御案上摆放的紫金掐丝鸾凤钗赐下,又一指杨昭月对原明昃笑道:“皇上,哀家为你选了杨小姐充为贵妃,你赐她一个封号如何?”
原明昃目光不离琉璃瓶,只道:“猪。”
“什么?”秦太后蹙眉。
“朕说猪,”原明昃有些不耐烦,“就叫猪。”
秦太后笑得有些尴尬,不管杨昭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正色道:“好,杨小姐为杨将军与夫人掌中珠,他日必也会为皇上心头之珠,宠耀宫闱,传旨立为贵妃,封号为‘珠’。”
殿下人中已有人开始忍俊不禁,赫连流星更是毫不掩饰自己那浑厚的笑声,被须赫云一瞪,他适时捂住口鼻低声道:“猪贵妃,杀猪皇妃,姓杨的这个毒丫头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还是载入史册的不可翻身”
须赫云低头捻着指尖锋锐,淡然瞥向座上原明昃,“弄死了阿泱心爱的肥墩儿,你还是先等着被追杀吧!”
想起某大少杀猪般的呜呼哀哉,赫连流星一抖机灵,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殿下,杨昭月一咬下唇,接过那支紫金掐丝鸾凤钗,行礼谢恩,“臣女谢皇上、太后!”
如此一来,后位人选便只剩下了公西安颖与马凝芬二人,按例当由皇上亲选,原明昃却在这时忽然闹起了脾气,抱着琉璃瓶就要离殿,秦太后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怎么也无用,不防他脚下一软摔下阶梯去,琉璃瓶碎裂,数只彩蝶袅娜飞出,原明昃被惊慌失措扶起,呼喊着就要去抓那几只蝴蝶,不料它们却纷纷停驻在了马凝芬的衣服裙裾之上,五色素衣,彩蝶停舞,更趁得那少女宛若清灵仙子。
原明昃一时看得傻眼,二话不说跑了上去抓住马凝芬的袖子嚷道:“母后,朕要这个仙子做朕的皇后!”
秦太后一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座下崇宁王不由瞪大了双眼,可见怒火中烧。
宇文铮给玉子衿斟满一杯酒,“夫人使得好一出反间计,你叫流星往那马小姐身上撒了什么?”
玉子衿嬉笑饮酒,“泱泱送我的百花引!”
大选结束,一切成定局,三日后便昭告天下立马氏为后,杨氏为贵妃,公西氏为贤妃,纳九嫔、世妇十余人。
公西佳宁闻讯,一把砸碎了眼前梳妆的菱花镜,“去,命人去上洛给我找原熙问清楚,我不惜血本送出了嫡亲女儿,怎么如今却是他那个出身低微不够格儿的内侄女当了皇后,而我的女儿却成了陪衬只能给个傻子当妃做妾,他是存心坑我女儿出去做陪衬的不成?快去!”
下人惶恐不已,连连应声后退,不妨在门口与一虎背熊腰之人撞了个正着,杨栎一脚将其踹开,进门怒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到底和原熙合计了什么?为什么被送进宫的人会是昭月?”
杨家虽不得宇文铮新任,但仍是名正言顺的川西士族,表面上与赵家一样是属于英成王府麾下,新春选秀只需随意送一个族女进宫即可,现在川西士族中却只有他一家送出了嫡亲女儿,这不是明摆着想告诉宇文铮,他存心靠拢原氏想要和他作对吗?
公西佳宁没想到杨栎会在这时候归家,若非这半年他外出练兵,她怎会有机会谋划自己的事情,冷哼道:“没错,我是和原熙合计着共同对付宇文铮,若你不胆小怕事肯用心帮我,我何苦把自己的亲女儿搭进宫里去陪一个傻子?”
“你”杨栎一脸风尘,溃败地笑了笑,“我这十多年苦心为你经营,如今在你眼中却成了个胆小怕事的鼠辈,好,好得很!”
公西佳宁自知话说得过重,一抓他的衣袖,低首道:“对不起,我只是”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杨栎抬目望天,“乱世无常,谁能言谁是最后的王者,我与宇文铮心思博弈二十载,他没了耐性,我也早已失了耐心,你我既为夫妻,便是荣辱同体,你若想要,那为夫陪你一争便是。”
公西佳宁热泪盈眶,万没想到杨栎今日回对她说出此言,她紧紧靠在杨栎肩上泣言:“夫君,我相信,权力荣柄总有一日会属于你我夫妻二人!”
帝后大婚的吉日定在了三月十八,自小皇帝登基十几年来西原还未迎来这般举国同庆的喜事,西塞大漠与西原友好的诸国纷纷遣使来贺,而东乾则派出了一位特殊的使者——容仪公主原舒禾。
原舒禾是原氏宗女,又被指婚浩清侯,来西原贺原明昃大婚可说再合适不过,玉寒的致函国书有云:将缔两国之好,请善儿女之约,吾之甥女,彼之枝血,但赴西都之行,察民风之厚,享风土之美,了做安身之解。
伴原舒禾随同西来的还有颍城公主驸马南侯岳泽洛,崇溪郡王世子明南浔。
年前南侯已经上书玉寒称年老多病请求致仕,令独子岳泽洛袭爵,这是岳侯爷袭爵后的第一件差事。
西原牢牢控制在宇文铮手中,纵使玉寒想翻风浪也不得,况且没有人比他更不想让人知道玉子衿身在西原,他会派原舒禾、岳泽洛和明南浔这三个与她关系匪浅的人前来,想来也是以防万一她的身份泄露,玉子衿就且领了他这份人情。
容仪郡主的行驾抵达上洛皇宫的这日是个阳光明媚春风送馥的晌午,金雀翠幄九香玉辇停在宫城前
的时候,宫城前的众人都只觉香风拂面杜若盈袖,纷纷翘首期待这位闻名天下的东乾第一美人显露真颜。
奉皇命出宫迎接的浩清侯昂藏自若走至车前,躬身拱手施以全礼,他的声音悦耳轩朗,“臣,宇文靖域特奉皇命来迎公主入宫。”
众人只听一阵环佩清灵,一个巧笑嫣然的绝色少女已经自顾打帘钻出车外,她笑意浓重,顾盼神飞,端庄姿仪难掩动容之色,眸中之光如聚星河璀璨,看到那车前端立的不世少年,她一脸动容禁启唇唤道:“靖域哥哥!”
那一声流音清鸣如莺啼出谷,已经深深痴醉在少女惊艳姿容里的众人更被这一声婉转低唤震击心灵,而那少女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般,目光闪烁时贝齿一咬樱唇,露出几分更可人的俏皮精灵来,她将手中帘子放入女官手中,一整广袖莲步下车,款款来至宇文靖域眼前俏首低垂,恰到好处的娇羞,又不显小气做作,她端庄颔首予以半礼,“容仪见过浩清侯,昔年东乾一别,时隔数年,浩清侯可安?”
宇文靖域彬彬有礼向她温文浅笑,暗暗咬了咬已经酸透的牙根,再拱手温文尔雅笑道:“小侯一切安好,谢公主挂念。”
那天资少年与绝色少女在阳光下相对而立,共浴暖阳光华,如斯相宜静好的凝视浅笑,令见之者无不心叹为天作之合。
城楼上一角,宇文铮怔怔问玉子衿:“你确定不要容仪郡主进门做儿媳妇儿吗?”
玉子衿正看着城楼下难得和谐的儿子与外甥女浅笑,闻言斜过脸给了他一个白眼下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