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是假的(5)
她把“七七四十九天”、“万分之一”等等准确的数字都替换了。那些说法有一种神秘的气氛。
“花梅子呀,今天早上我跟你一起出去了……”
“你跟我到村外了?”花梅子大惊。
“是。”
“你……看见那个人了吗?”
“看见了。”
“他多大年龄?”
“跟你差不多吧。”
花梅子的心一下就放下来。
看来,他没有欺骗她。
“他长的……什么样?”
“脸挺白,五官挺端正,个子比你大姨夫高一点……”
停了停,大姨说:“花梅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是一个医生。”
“他那些话是无稽之谈!”
“大姨,什么事都不绝对。”
大姨叹口气,突然说:“花梅子,你知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人?”
这句话让敏感的花梅子的心颤了一下。
她始终没有看见这个男人的脸。
她也始终没有通过别人的眼睛听过有关他的形象描述。
而就在今天早晨,他暴露在大姨的眼前……
她等待大姨往下说,突然感到有些恐惧。
大姨突然说:“他也是一个盲人!”
天天只走一条路
他也是个瞎子!
听了大姨的话,花梅子的心剧烈地抖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欺骗自己!
一个盲人天天躺在另一个盲人的怀里,幻想通过他,治好失明的眼睛!
这多可笑啊。
对于他来说,花梅子也是一个黑暗中的人,只有声音,没有面貌。
他这样做,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他怎么完成每天那么远路程的跋涉?他看不见东西,怎么采草药?
第二天一早,花梅子又去了村外。早晨的空气很清新,到处都是露水湿湿的气味。四周更加寂静。
花梅子走得很慢,她的心里有点恐惧,她好像在接近另一种黑暗。
这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撞在了一起。
想一想,没有任何预约,一男一女两个盲人,在这个无边无际的世界里撞上了,这是一件多么巧合的事情。
是命运的安排吗?
终于,她听见了他的声音:“花梅子!我在这儿。”
她一点点向那个声音靠近。
她摸到了他的手。
她没有说什么,又一次静静躺在他的怀里,接受他的“治疗”。
他早准备好了哭草,把露水滴在她的眼睛上,然后轻轻拭擦。
她感到那露水很凉很凉,凉到了大脑。
擦着擦着,那个人突然停住了手:“你……哭了?”
花梅子尽量用平静的声调说:“我没哭。”
“我摸到了你的眼泪。”
“那是你滴的露水。”
“不,露水是凉的,你的眼泪是热的。”
花梅子半晌不说话。
“你怎么了?”
“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跟我一样,也是个盲人。”
他突然不说话了。
他静默就是承认了。
“你擦呀?”花梅子的心里在流血,却装作没事一样。
他的手又慢慢动起来。
花梅子说:“我想不通,从古市到这个村子,有十几里路,你怎么可能天天走一个来回?”
他低低地说:“因为我天天只走这一条路。”
“那你怎么能辨别出草药来?”
“因为我只采一种草药,哭草。”
“你有没有用哭草治过你自己?”
“我不相信,我不像你这样有恒心。”
花梅子不说话了,她在感受太阳。
一个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很遥远。
可是,当你轻轻闭上眼睛,太阳就会从那么高远的地方落下来,铺天盖地落下来,覆盖你身体的各个部位,你心里的各个角落,无微不至,比红尘的任何一个情人都温柔。
太阳越来越温暖。
它一点点升了起来。
第四十九天
花梅子几乎是扳着手指在计算日子。
她不是盼望那一天到来,她是惧怕那一天到来。
她知道结果是什么,在那结果到来之前,她还有希望,希望就是光亮。
可是,到了那一天,她就注定要再一次跌进更黑暗的深渊。那一天还是越来越近了。
就像我们都不愿意青春流逝,可是,死亡还是迈着日月沉浮的脚步一天天走近,走近……
每次,她躺在这个瞎男人的怀里,接受他温柔的擦拭,那一刻是幸福的。
泥土芬芳。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头发和指甲生长的声音。
能听见生命成长的声音。
能听见花草生长的声音。
能听见神灵的声音。
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了。
这是一个必然来临的日子,尽管它对花梅子是残酷的。
这一天,花梅子表现得特别平静,一如既往地来到村外的那个地方,轻轻躺在这个瞎男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