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把酒祝东风(10)
武当山,青云峰上流云轩。
一间看上去不甚起眼的轩室。
与武当秀美的风光相比较,青云峰真的可心称之为“云峰”,除了飘浮于半山腰的云朵,连多余的一棵树都没有。
光秃秃的山石,光秃秃的山壁,同样灰蒙蒙光秃秃的轩室外墙。
萧华跟随程衍观走到这里——看到此情此景,亦忍不住为武当山竟有这样一处用于让弟子思过的轩室感到讶然。
四壁皆无,还真是清心寡欲了。
他识得云梦飞时,何等的少年侠客,风姿卓然,谈笑风生,快意恩仇,如今给软禁在这青云峰上的轩室中思过,只怕日子并不好过。
程衍观见他微微摇头,便猜到他心中所想,道:“萧兄,此处是我武当门人思过之禁所,本门子弟只限于为三师弟送吃食,不便再靠近。萧兄可自便。”
他奉师尊之命引萧华上山,赤松子在棋室见过萧华之后,两人不知都谈了些什么,赤松子转令程衍观带了萧华前往软禁云梦飞的青云峰轩室。
萧华闻言一笑,道:“那有劳无崖师兄向赤松子前辈回报,萧华见过云兄之后欲长谈此夜,不便下山。”
程衍观笑道:“我原也是这样想,三师弟好不容易来了个非我门中的朋友见面,非谈上个一夜不可。那萧兄若有所需,可摇一摇这壁上悬铃,峰下自然会有人送上物品。”言毕,他便转身离去,当真是一丈之内不近半步。
萧华看着那光秃四壁的粉壁,还有那掩得深深的灰黑门扉,举步上前,轻轻一叩:“云兄。”
他与程衍观在外面说了这几许话,想来云梦飞在里面听得明白,只是碍于被禁足不便现身。
果然,他方自叩了门,那门扉便猛得推开,一声长笑近在耳边:“小弟给禁足在此,萧兄不远来会,真是感激涕零!”
笑声不绝中,云梦飞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站在那里。
云团朵朵半山悬,虽然是布衣粗服,也不掩生就的豪侠气。
他站在门口,笑道:“萧兄,多日不见了。梦飞受罚思过,出不得这丈许之外,还让萧兄见笑了。”
萧华见他虽然布衣粗服,人也显得清瘦了许多,但眼神中清洌之气比之当日更胜,想来这数月禁足对他的内功收益也菲浅,而且瞧来精神也不错,更显得人清俊潇洒。
于是,含笑跨过门扉,一径入内:“你不便出来我便进来吧。”
举止四顾,虽然小小轩室,却只得两个蒲团,一张云床,一张矮几,几上闲放着一个小篮,篮中碗筷俱全,扣着两个海碗,想来,是峰下悬铃吊上来的云梦飞的晚饭。
萧华不由回身笑道:“你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
云梦飞一面掩了门扉,一便笑道:“怎么讲?”
“家徒四壁了。”萧华笑道。
他生性严谨,甚少于人玩笑,只有对着云梦飞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放松许多,之后再遇到燕翎,百里追霜,更是得逢知己。
云梦飞一怔,他认识萧华多时,可从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还是这样的情景。不由奇道:“你这话,很像我一个朋友。”
萧华随意在云床上一坐:“燕翎?”
云梦飞眼睛里蓦得放光,一把抓住萧华的肩膀:“萧华,你见到燕翎了?!”是又惊又喜。
“你这下怎么不客套了。”萧华一边笑,一边松肩卸下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多时不见,你内功见长。燕翎很好。”
云梦飞笑得颊边显出两个酒涡,道:“他很好就好。”
萧华看着他突然放大的笑容,伸指戳戳他左边脸颊上的酒涡,笑道:“他真的很好,很是有趣,江湖之上能有他这样的人中原武林日后当是趣事不断。不过,”
他语锋一转:“也太能惹祸。”
正色道:“他现今已经将中原武林中各大门派得罪的七七八八,日后怕难以立足。梦飞,我此番上山,有两件事情,第一是为了探望你,第二是为了燕翎。”
云梦飞微微锁眉:“可是,我现在给师尊禁足,下不得山。”
萧华道:“所以,我说第一件是为你。”
他伸出一指在云梦飞面前一晃:“你的事情,燕翎甚为担忧。他虽然不拘礼数不按俗流,对你却极是关切,他日若有人以你为饵,欲伤他性命,是易如反掌。梦飞,你且权宜之计,便是暂时忍耐,得赤松子前辈宽容之后,寻事务下山与燕翎能见上一面最好,打消他心中诸多疑虑。他那个人,小孩子心性,你也知道。”
云梦飞眨着眼,慢慢坐倒在蒲团之上,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劝劝他。但是要我欺瞒师尊,我是做不到。我既然是真心与燕翎交好,自然不惧江湖中的传言……萧华,不过是数月不见,你这番说辞怎么与燕翎几无二致。”
他笑笑道:“你二人神交已久,果然见了面就不同了。”
萧华轻弹云床:“梦飞,这不是欺瞒,是权宜。你自己知道。若你再给禁足下去,只怕燕翎真要出了事,你都无能为力。”
他清俊脸上全是忧色。
云梦飞不解:“此话怎么讲?”
萧华便一五一十将自己这月余来的经历细细道来。
云梦飞亦竖起了耳朵聆听。
不时插一句嘴,萧华再述上两句,就这样,自红霞半落,一直说到月上中天,再见东方鱼肚白。
那篮中的晚餐,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去动它。
次日,天光大亮。
萧华始自行云观向赤松子拜别,再由程衍观亲送至解剑亭下。
拱手作别,牵过日前的坐骑,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那日的知客道人,怔怔望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原来,一个书生也会是武林高手。”
程衍观“啪”的一记敲上行空的头顶:“所以啊,还是你三师兄说的对,你这狗眼看人低的毛病再改不了,哪天连知客也不必做,可以直接去后山烧柴打杂了。”
行空脸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