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乍到
苍穹之上,风与云交融,呼啸着从耳畔摩擦而过。
方锦生头脑混沌地坐起身,一垂眼,透过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看到了屁股底下的云海,吓得当场叫出了声。
嗷了两嗓子,她有些迟钝地察觉自己的上肢有些不自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双手被一根冷冰冰的铁链给拷上了。
这铁链细长,一路蜿蜒,方锦生顺着铁链的那一头看过去,视线逐渐落到了一个人的背影上。
一个男人,负手而立,手中正捏着那根链子。
长发,红衣,皂靴,身材颀长,手背上的肤色接近惨白,没有一丝活人之气。
“方锦生,湖南潭州人氏,享年二十又一。前世业果未了,不得入轮回,今酆都鬼使前来……”
说至此处,他微作停顿,侧头看了方锦生一眼,目光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委任。”
方锦生:???
她不是刚刚还在网吧打游戏吗?
后来似乎发生了地震,再然后——再然后?
方锦生想起自己在逃跑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去拔正在充电的手机,一张脸就霎时黑成了锅底。
对方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方锦生看不清其相貌,不敢贸然上前,加之满腹疑问,满心荒唐,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酆都鬼使转过身,扯了两下铁链,示意她过去。
方锦生有种被人当狗使唤的感觉,脸一黑,屁股被黏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对方等了片刻,毫不介意,踩着黑色靴子走了过来,一步步落在云层之上,却是如履平地。
他停在方锦生面前,蹲下身子,朝万里高空之下随手一指:“你看此人——乃文朝三王爷,其野心昭昭,有意谋反。今日就派你去教他改邪归正,走上正途。”
这么高,看得到人?
方锦生睁大了眼仔细看去,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然而除了厚厚的云层,什么也没看见。
酆都鬼使手抄在怀里,一边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傻不拉几的模样,一边点头鼓励。
“对对——就是那儿,仔细找找。”
然而就在方锦生“仔细找找”的时候,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脚尖,退后两步,最终飞起一脚——
“呜哇!!”
方锦生被踹下了云层,失重感却是微乎其微。
云端之上那个越来越渺小的身影似乎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她,低沉的嗓音萦绕在她耳边:
“记住,若任务失败,你的左手腕部会出现一道红色符文,那意味着你将魂困于此,永世不得超生;若是成功,符文则会出现在你的左手上……”
成功了,左手上——然后呢?
这差事奖罚也太不公平了吧??
方锦生气得想张嘴骂人,却发觉胸口处有一种压迫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直到最终,某种有力的东西逐渐侵占了她的意识包括身体,那感觉就好像是灵魂忽然有了重量,一切返璞归真——
“不要!”
一个像是刚睡醒的女声突然响起,略有点沙绵,但却不失响亮清透。
方锦生睁眼时,眼前的手掌白皙而干净,手背有隐约可见的细细的青筋。她动动手指,才确认那就是自己的手,而刚刚那个女声,也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要啷个?”
有人搭腔,也是个女子,像是对这种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
方锦生想起来,这是她瘫在这张床上的第五天。这中间,她断断续续睡过去多少回、又醒来多少回、梦到过多少回重生之前的画面,她两只手都已经快数不过来了。
而这反复的梦魇和现实交叠也在冰冷地向她陈述着两个事实:她死了,以及,她又活了。
说得上档次一些,那大约就是身死形灭,灵魂重生。
方锦生看着那连续五天都守在她身边的年轻丫头,心里再是不想承认、不愿相信,如今也不得不认了。
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坐在桌边,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金黄色的批把,一边吮着手指上的果汁,一边习以为常地跟她自我介绍:“主子,奴婢刘朝朝,朝朝暮暮的朝朝,您的陪嫁丫鬟。”
方锦生慢悠悠的转了两下眼珠子,又慢慢地自己坐起身子来,出了口长气。
“我晓得。”
刘朝朝是方锦生原本府上账房先生刘伯的女儿,所以她跟别的下人不一样,她有姓氏。
刘朝朝正舔着手指,一听这话,双眼一亮,“啵”一声拔出了嘴里含着的大拇指,凑了过去,“哟,前两天每回醒了都得问一次,今儿个您倒记得了?”
方锦生耷拉着眼皮,没说话。
其实,前两天第一是因为这副身子太虚弱,老是醒醒睡睡地,糊涂了;第二是她还是没敢接受重生的事实,所以每回醒来,她看到刘朝朝时,都会重复地问: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儿?
活像打游戏时孤立无援的自己。
经过这么几天,她大概梳理出来了这个任务的条件和背景。
她重生的这副身子也叫方锦生,是文朝三王爷文棱君的王妃——也就是造反派的媳妇儿,父亲方知寸乃是当朝右相。
酆都鬼使告诉她,三王爷文棱君想造反,而她爹又是忠臣,那么这个设定也就意味着:第一,她必然不受宠,第二,她必定是卧底奸细无间道,两头不是人。
这个熟悉的设定,让她想起了初中时候看过的穿越小说。
方锦生正揉着眉心,一颗圆润的、周边略显剔透的去了皮的批把赫然出现在眼前,刘朝朝殷切地问她:“您吃不?”
别说,躺了这么久了,肯定口干舌燥。方锦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接,道:“谢谢。”
“王妃且慢。”
另一个冷静的女声突然在门口响起,突兀间又有些熟悉感。
一身素缟的高挑女子手端一盘汤药,缓缓地走了进来。
方锦生没来得及收回拿批把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女子,刘朝朝见状,学着她的长沙口音:“这个您还晓得不?她是青慕,王爷为您安排的贴身侍婢,懂医术。”
青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不得对王妃无礼。”
虽是这么说着,她却清楚,刘朝朝这是被方锦生醒来后给惯的。虽说王妃以前待人也极好,但是好歹也分礼数和尊卑。而方锦生自从醒来之后,不让行礼,不让说那些文绉绉的官腔话,不光如此,她的口音还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方言,时不时就往外冒,完全没有以前那温柔贤淑知书达礼的模样。
青慕夺过那颗批把,道:“此属寒性,王妃大病未愈,还不能吃。”
说完,往刘朝朝嘴里一塞,直接下了逐客令:“让开。”
刘朝朝嘴里包着批把,瞪了她一眼,识趣地走开了。
这个名叫青慕的姑娘跟刘朝朝截然不同,性子颇冷,她服侍方锦生喝了药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便自行退下了。
方锦生躺了五天,几乎快躺成了干尸,便想让刘朝朝扶着她出去溜溜弯儿。
刘朝朝看了一眼天色,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转头对方锦生道:“天不早啦,您还是歇着吧。”
窗户没关,大敞着,方锦生看着从窗口投射进来的属于清晨的阳光,问:“你当我瞎?”
刘朝朝噘了噘嘴:“主子,外头凉,您前几天刚落了水,又连续烧了两天两夜,还是在床上躺着吧。”
听到落水两个字的时候,方锦生微微顿了一下,脑子里又浮现了熟悉的小说情节。她抬起胳膊示意刘朝朝过来扶她,道:“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你给我讲讲我落水的事儿。”
眼看方锦生执意要出去走走,刘朝朝也不得违背,只好放下手里的批把,取了件厚厚的披风给她披上,扶着她走出了房门。
方锦生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但是再不济,高中历史老师唾沫横飞的授课还是历历在目的。这个文朝,显然不是历史上存在过的朝代,不过好在它的首都和领地还杵在中国地图上,是个实打实的地方——河南洛阳。
这是春风满洛城的时段,不过是初春,天还没回暖。刘朝朝告诉她,上元节那一晚,皇亲国戚齐聚一堂,她跟三王爷入了宫参加筵席。
“夜幕时分,别家的小姐妃子齐齐儿地带着自家相公去河边放河灯,那叫一个热闹,您本想叫上王爷一同去,不过他没同意。”刘朝朝道。
方锦生皱了皱眉头,笑道:“这倒是可以理解,放河灯不是姑娘们爱干的事儿吗?”
刘朝朝眼神有些怪异的上下看了她两眼,“主子,人家哪儿是要放河灯的,是去显摆身份、显摆夫君的。”
哦,原来把每个节日都过成情人节的优良传统古时候就有了。
方锦生索然无味地砸吧砸吧嘴,道:“然后呢?”
二人转进一条羊肠小道,迎春枝条繁茂地没来得及修剪。刘朝朝替方锦生拨开前方的一根细枝,道:“然后您就跟梵玉公主一起去了河边,当时人太多,您二人又不让跟,再后来……”
刘朝朝适时地住了嘴,方锦生心领神会,再后来她就落了水。
这种角色的设定,多半都是为了男人,有些骄横的女人争风吃醋起来往往不亚于精神患者发疯。
方锦生想到这里,下意识猜测:“这个梵玉公主喜欢三王爷?”
刘朝朝听完,看了看四周,才偷偷哂笑一声:“您想多了,梵玉公主是番邦来的和亲公主,早就见惯了糙汉子,就咱王爷那个性子,嘿……”
方锦生停下了步子,担忧地看向她:“王爷的性子怎么了?”
“咱王爷……”刘朝朝竖起食指,似乎正要滔滔不绝,然而话说了一半,忽然住了嘴。
她暗搓搓地拐了拐方锦生,道:“主子,咱还是换个事儿说吧……”
方锦生反应慢了好几拍,在刘朝朝的极力掩饰之下,她总算意识到了:这是三王府,说话总归不方便。
于是她会意地比了个“OK”的手势,也没管刘朝朝看没看懂,道:“还是说那公主吧,她看上谁了?”
刘朝朝呆头呆脑地模仿着她的手势,回道:“人尽皆知,她看上的是二王爷呀。”
方锦生迈出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浑然不觉自己的厚颜无耻,大剌剌地说出了自己第二个猜想:“难道二王爷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