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凉生,我咬了北小武。
半年后,父亲从医院里回到家里,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完全残废,左胳膊吊在脖子上,右胳膊已经被截去。
我觉得这个新造型真奇特,不觉冲着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傻笑,扮鬼脸。凉生狠狠瞪我,一头扎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痛哭流涕。
我很难明白,很难理解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在潜意识里觉察,我们家里的关系和别人家不同。
父亲已经口齿不清,可仍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对母亲呼来喝去。尽管母亲打过我,可我仍然爱她依恋她。所以,我很讨厌这个只知道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男人!很多次,我在院子里玩儿时,都试图趁他不注意用小石头偷袭他,后来因为怕凉生不开心,只好作罢。
善良的母亲总把好吃的留给父亲和凉生。凉生负责给父亲喂饭,那本来是我的工作,可有一次母亲看到我把饭硬往父亲鼻孔里塞时,才换成凉生。
母亲已经惊觉,有一种朦胧的恨意在我幼小的胸腔里暗生。其实,我也想做一个善良的天使,可是因为母亲的愁苦如同一种荼毒,让我天使翅膀上的羽毛纷纷风化消逝。
父亲总是舍不得吃,斜着脑袋,把好吃的留给凉生。而凉生再把好吃的偷偷留给我。我问他,哥,你不饿吗?
凉生说,哥吃过了,你吃就是。
魏家坪凉生与北小武一战,成就了凉生在魏家坪的霸主地位。此时我就是霸主他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北小武脸上的牙痕已经变淡,我们依旧在草丛里捉虫子。北小武为了讨好凉生,从家里偷了他妈盛盐用的小陶罐,说是供霸主装蛐蛐用。
我看得出凉生很喜欢那个陶罐。他从工地上装来沙,埋入一块生姜,悄悄放在床底。我问他,这样就能生出蛐蛐?
凉生说,姜生,你真笨哪!蛐蛐只能是蛐蛐它妈生,姜它妈只能生姜。
我说,哦,狗是狗它妈生的,猫是猫它妈生的。那凉生一定是凉生他妈生的!可凉生,你妈呢?
凉生的眼睛变得忧伤,黑亮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幽幽的婴儿蓝。此时,母亲恰好经过,她摸摸凉生的头,说,姜生,你听好了,你俩都是妈生的。
我撇撇嘴,说,哦。
北小武用来讨好凉生的陶罐又惹出了大事。
北小武他妈做饭时发现自家盛盐的陶罐不见了,揪来北小武,好一顿家法处置。北小武把魏家坪孩子的小人风格再一次发扬光大,为了掩饰自己的通敌罪,硬说是凉生来家里玩,给偷走了。
北小武他妈就扯住交友不慎的儿子来到我们家,将凉生的罪行夸大百倍,那阵势就跟八岁的凉生席卷了他们整个家一样。我突然身体发冷,小声说,哥,北小武他妈一来,我就又要做你的替死鬼了。
凉生大概早忘了被月亮砸死的誓言,他说,姜生,反正你红烧肉没有白吃,长那么多脂肪,挨揍也不会疼的。
我觉得凉生被魏家坪的孩子给带坏了,变得如此小人。
母亲问凉生,果真偷了北小武家的陶罐?凉生无辜地摇头。
北小武他妈风一样蹿入我们家屋子,四处搜索,终于在凉生床底下发现了盛满沙子的陶罐,抱着陶罐冲出来,跟一对历经生离死别的母子似的,指着凉生大骂,就不是正路来的货,从小就这么手脚不干净。
我看着凉生的脸变红,眼神如同忧郁的海,心里恨死了北小武。我想反正最后替罪的总是我,家法处置的总是我。所以我就恶从胆边生,蹿过去抱住北小武,摔倒在地,抱住他的脸,狠命地咬。
任凭大人怎么扯,我都不松口。北小武疼得都不会哭了。北小武他妈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怎么就遇上你们这么一窝强盗!
凉生说,你把陶罐还给我,我就叫姜生松口。
北小武他妈没办法,只好恨恨地把陶罐递给凉生,凉生看看里面的沙没有太多变动,就对我说,好了,姜生,松口吧!
彼时,我又成了邻居家的大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