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活过来了!
病房内人散尽,唐可儿悄无声息的躺在病床上,阮承志眼眶泛红,帮她把拉皱的衣服整理好,然后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阮晨希就在门口站着,等医生走后,他走进了病房,反手关上了门。
阮承志在帮唐可儿掖被子,头也不抬的说:“你怎么还没走?”
阮晨希走到床尾,盯着这个他叫了快30年父亲的人,声音里有些哽咽。
“爸,你还是在怪我?”
阮承志没说话,只是拉过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了。
他微微闭上眼,脸上写满了疲倦。
阮晨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再度开口:“原来你一直在怪我,你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
14年前,阮伶伶失踪的那一天,孔靖出门去倒水的时候,并不放心保姆一个人在房间里带着,特意把门外的阮晨希叫进来,让他陪着自己的妹妹。
可是那个时候的阮晨希,少年心性,他满心都想着大厅内聚集在一起的朋友们,根本不想就这样呆在小小的房间里浪费时间。于是,他趁着孔靖一走,就悄悄的溜出了门。
阮伶伶失踪后,孔靖也大病一场,她到临死前,才和阮晨希说了一句话。
她说:“妹妹失踪,其实不关你的事,是妈妈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妈妈对不起你。现在妈妈要走了,以后你好好生活。”
孔靖说完,撒手人寰。
孔靖死后,阮承志三年没有和阮晨希说过一句话,就连阮晨希读大学,也被他强行送出国。
14年过去,阮晨希以为父亲放下了,但其实,谁也没有放下过。
包括他自己。
阮晨希的眼角滑下一滴泪,胃里有东西在翻腾,在呼啸,他想吐,也想喊。
“爸……无论你怎么怪我,我都认,当年要不是我悄悄溜出去,伶伶不会失踪,可是这个女人,她不是伶伶,她是假的……你信我一次,行不行?”
病房里静悄悄的沉寂了长达一分钟之久,久到阮晨希都快要绝望的时候,阮承志抬起了头,他的眼中闪烁着泪花。
“阮晨希,要不是你,我老婆不会死。你说得对,我从没有原谅过你,你口口声声亲子鉴定是作假,可是医院是你选的,医生也是你挑的,你全程都在外面守着,你告诉我,她怎么作假?”
阮晨希喃喃,“亲子鉴定是查不出性别的,我这些天都住在家里,她很有可能是拿了我的头发去做的。”
阮承志一怔,低头却笑了。
“你的头发……”他笑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开怀,最后他抬起一双血红的眼,嘲笑的目光像刀子插进阮晨希的眼里。“那就更不可能了。”
阮晨希被阮承志这副诡异的样子弄得快要崩溃了。
他吼道:“为什么不可能?!她什么做不出来?!你就不能清醒一点吗?!”
阮承志不笑了,他看向阮晨希,神色是无比的认真,那种即将舍弃一切的坚决,让阮晨希感到心惊肉跳。
“因为,你根本不姓阮。”
“什、什么?!”
“你是我和孔靖从孤儿院里领养回来的,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可是,你身体里流着的,不是我阮承志的血。”
好像无数个惊雷在耳边炸响,阮晨希的头脑空白了一瞬。
“20几年前,孔靖身体不好,医生说她几乎没有自然受孕的可能,于是我带着她去孤儿院把你领了回来,也许是上天看到我们的诚心,后来她又怀上了伶伶,我们这一家人才算完整。我真的很后悔,我为什么要把你领回来。”
“如果不是你,孔靖完全可以叫我去看着伶伶,或者叫别人去,如果不是你,伶伶不会失踪,如果不是你,孔靖也不会死,如果不是你,我们阮家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我活了五十几年,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带回来。”
阮晨希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画面,爸爸妈妈疼爱他的那些画面。
现在阮承志用几句话,把一切美好都撕碎了。
阮晨希转身夺门而出,到了门口,却没挺得住,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双手扶着墙,才不至于就这么倒下去。
他觉得这就像一场噩梦,一场做了30年的噩梦。
怎么都醒不过来。
谁来救救我啊……
金灵在做梦。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裙子,站在一个豪宅的庭院里,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宴会,到处都是衣着华丽的人,每个人都在说话都在笑,她在人群里看见了薄景山,薄景山穿着一身西装,领口打着细边的黑色领带,他神色冷冷的站在人群中。
金灵走过去拉他的手,可是他就像静止的人偶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金灵有点害怕,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窥视着她,这让她感到恐慌。她抓着薄景山的手,用力的摇晃,嘴里喊着:“哥哥!哥哥!你说句话啊!”
画面一转,金灵又站在了楼梯上,这是一间非常豪华的大宅,上下都有三层楼,她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有很多佣人一样的人在走来走去,一个16、7岁的男孩从旁边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金灵不认识他,可是却觉得他很亲切,他对着金灵笑,他说:“灵灵,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啊?”
金灵刚想答应他,可是眼前的男生却突然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周边的人物和建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被男人掐着脖子,身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水域。她被男人按进水里,冰冷刺骨的水从嘴巴和鼻子里疯狂的灌进来。
她喘不过气!
她要死了!
男人在耳边沙哑又阴险的笑着:“乖啊,死了就解脱了,你死了,我们大家都解脱了!”
救命啊……
救命啊……
救命啊……
金灵想喊,可是一双大手掐着她的脖子,嘴巴里全是水,她喊不出来!
“医生!病人的生命体征急速下降!有生命危险!”
一个护士路过重症监护室,却发现检测仪器上的心跳骤停,她大吼了一声,打开监护室的门冲了进去!
薄景山原本坐在椅子上,他的眼中只有金灵的身影,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些复杂的仪器。
听见护士的喊声,仿佛有一双大手掐住了薄景山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
一大群医生和护士冲进了金灵的病房。
乌央乌央的人群拦在前面,薄景山进不去。
薄景山看见了电击器,眼睁睁的看着医生把它压在了金灵的胸口,看着金灵苍白的脸色,看着那一整条直线的心跳显示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薄景山都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要花了。
那条线,突然跳动了起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站在门口,大喊了一声。
“金灵!”
被按在水里的金灵,听到耳边那一声薄景山的声音,一个激灵,一股力量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啊……”
她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一群医生和护士围着她,高兴的喊着:“醒了醒了,生命体征逐渐恢复正常……”
金灵抬起眼皮,看向正前方的那块玻璃。
薄景山站在玻璃前,他的表情是笑着的,可是眼角却有眼泪掉了下来,然后他突然蹲了下去。
薄景山撑了一整天了,他不敢说自己难受不敢说自己不行,他的身体崩成一根弹簧,就怕自己不行了,金灵就不行了。
可是当金灵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薄景山发现自己忍不住。
他大概只有出生的那一刻掉过眼泪,可是现在,无数的泪水涌入他的眼眶,他控制不住。
他不想让金灵看见自己哭的样子,他蹲下身,把脸埋在手掌心了。
医生帮金灵做过检查,确认她已经清醒。
有一个参与了急救的护士走出门,看见脚边把脸埋在掌心里的男人,她见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本质上已经对于这种情况产生了麻木的心理。可是当她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这个好像上流社会的成功男人,却蹲在原地,无助的像个孩子,她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动容。
“先生,她醒了,你可以进去看她了。”
薄景山抬起头,他眼角的泪水已经被悄无声息的抹去,又变成了那个从容冷静的男人。
他站起身,问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护士:“病人熬过了这段时间,已经没有太大的事情,但是她之前大出血,又输过血,要静养一段时间。”护士看他绕开了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她和孩子都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薄景山转过身,特别郑重的说了一声:“谢谢你。”
人都走光后,薄景山才走进了病房。
他站在门口,有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哥哥……”
小家伙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小,还要软。
听得薄景山心里一痛。
他大步上前,抓住了金灵的手,送到自己的嘴边,狠狠的亲了一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金灵看着他,笑了。
先前梦里那个冷冰冰的薄景山是假的,眼前这个红着眼眶亲吻自己的男人才是真的。
她从噩梦里醒过来了。
薄景山擦去她的眼泪,轻声说:“灵灵,没事了。”
金灵憋着嘴巴。
“是哥哥先掉眼泪的。”
薄景山此刻才回过神来,自己刚刚看见金灵睁眼的一刹那就掉了眼泪,好像有点丢人的样子,他转过脸去咳嗽了一声,低头亲吻在金灵的眼皮上。
“那我们灵灵要替哥哥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金灵很认真的点头,“知道了。”
她心想,薄先生在外人面前不是会掉眼泪的人,不能让他崩了人设。
金灵刚刚醒过来,不能说太多的话,薄景山又和她呆了一会儿,被护士给赶出去了。
站在门口,薄景山深吸了一口气。
活过来了。
他给龙琴打了电话,那头的龙琴没控制住,又是哭又是笑,吵着要立刻到医院里来看金灵,薄景山也没有拦她。
于秋之前处理了嘴里被打破的伤口,也已经回家去休息了,此刻接到了薄景山报平安的电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也没忘记给范馨儿打了个电话。
薄景山打完了电话,转身上了楼。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病房里很多人都已经休息了,走廊格外的安静,薄景山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他走近了,看见是阮晨希。
阮晨希垂着头,像个被人抛弃的小狗。
“喂。”薄景山踢了他一脚。
阮晨希缓缓抬起脸来,一张脸煞白,眼圈通红。
薄景山:“灵灵醒了,医生说大人和孩子都没事。”
“真的吗?”阮晨希像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他猛地站了起来,可能是站的太急,又重重的跌回去,“那就好,那就好……”
薄景山见他神色古怪,问道:“你怎么回事?”
阮晨希:“有没有兴趣,陪我抽支烟?”
薄景山已经戒烟很久了,从金灵查出怀孕的那天起,他就把烟给戒了,可是现在被阮晨希这么一提,他也很想抽根烟。
两人来到了宽敞的天台。
夜里的风很冷,一吹脸都麻了。
阮晨希点烟的时候手抖得跟帕金森综合征一样,被薄景山一把抢走了打火机,蓝色的幽光中,红色烟头明明灭灭。
薄景山重重的吸了一口。
“阮晨希,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杀人的心都有。”
“我知道。”
阮晨希眯着眼睛,眼尾好像要干裂一般的疼痛。
薄景山:“你爸爸不是不信你。他只是不想再失去阮伶伶一次了。”
一切都清楚过后,最清醒的那个人反而是薄景山。他到底是太年轻了,和阮晨希一样莽撞又天真,认为把一切虚假的雾揭开,阮承志心里的疮疤就会愈合,他就会发现眼前的人是个冒牌货。
可是当金灵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薄景山突然理解了阮承志。
那种梦失而复得的心情太欢喜了,欢喜到你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
薄景山的话音落地了很久,身旁的阮晨希都没有出声,他静静地吐着烟圈,良久之后,他站了起来,把烟头踩在地上。
“走吧,去看看小金灵。”
他想看看睁开眼睛的金灵。
金灵今天还需要在监护室里住一晚,明天才会被转移到普通的病房去,监护室不准家属随意进入,阮晨希只能隔着玻璃看金灵一眼。
金灵本来是睡着的,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闭着眼睛的时候像个小天使,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个小精灵。
她冲着玻璃窗外的两个男人笑,抬起还扎着针的手挥了挥。
一股热流冲进眼眶,阮晨希狠狠的搓了一下脸,嘀咕了一句:“老子一辈子都没今天哭的多。”
薄景山没搭理他,笑着对金灵挥了挥手。
阮晨希陪薄景山在门外坐了一会儿,龙琴就带着薄宏业赶了过来,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气势汹汹的走来。
龙琴把一个袋子递给薄景山,“吃点吧,都是热汤热菜,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薄宏业:“是啊,赶紧吃点。”
阮晨希在旁边坐着有点尴尬,正想起身离开,被龙琴眼尖的发现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晨希,你也是,瞧你这脸白的,肯定是不好好吃饭,快,和景山一块儿吃。”
阮晨希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了,他笑了笑,也不客气。“谢谢龙阿姨。”
龙琴怜爱的摸摸他的头,“你小时候可没少吃龙阿姨的饭,现在倒学会跟阿姨讲客套了。”
龙琴趁着他们吃饭的空,站在监护室门外看了许久,看的泪眼婆娑,悄悄擦了好几次眼泪。
吃过饭后,龙琴对阮晨希说:“晨希,这事儿你也不要太怪罪你爸爸,他现在是老糊涂了,怕又失去女儿一次。”
阮晨希发现,除了自己,好像每一个人都能理解阮承志。
他笑了笑,“我知道。”
唐可儿一天不醒,这真相就没办法揭开。
但是,现在唐可儿昏迷在床,也对阮家没有了威胁,她总不能再作什么幺蛾子了。
阮晨希呆了一会儿,龙琴又把一些饭盒递给他,“你拿去,给你爸爸,他应该还在病房里没吃饭吧?”
阮晨希的心空了一下,他的脸上有一丝的迟疑,但转瞬即逝,他接过饭盒,说:“谢谢龙阿姨,薄叔,那我先上去了。”
阮晨希走了之后,薄宏业和薄景山在一旁说话。
薄宏业:“车祸的事情,你怎么看?”
薄景山:“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如果真是她故意做的,她就要付出代价。”
龙琴和薄宏业走后,薄景山打电话叫于秋给自己送来了新的衣服,在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他过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又火速回到了医院。
于秋的脸更肿了,看起来有点滑稽。
薄景山:“这几天你就放几天带薪假,不要再跑来跑去了。”
事后,薄景山觉得自己是不应该打于秋的,他当时只是太生气了,薄宏业瞒着自己就算了,没想到就连和他最亲近的于秋,都会欺骗他,这让他怒不可遏。
于秋也明白,所以不怪他,反而有些愧疚。
“薄总,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
薄景山点头:“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
第二天上午,金灵被送进了单人病房,薄景山进了病房握住了她的小手,才算缓解了一晚上的相思之苦。
因为药物的作用,金灵睡得很熟,被人推来推去都没有醒过来。
薄景山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看着小家伙的长睫毛和肉嘟嘟的小脸蛋,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又偷偷的笑了。
一大早,龙琴两口子就过来了,她昨晚回去就亲自熬了老母鸡汤,又做了可口的小菜,拿来给金灵吃。
薄语琴接到龙琴打过去的电话,才知道金灵出事了。
她急急忙忙的赶来医院,看见金灵这副样子,立刻就红了眼睛,“怎么还住院了这么严重?”
龙琴把她拉到门外,跟她小心的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薄语琴听得目瞪口呆,“阮伶伶是假的?!这事儿我怎么都不知道?现在就在这楼上,让我……”
她气的撸起了袖子,那架势要去打架。
龙琴瞥了她一眼,“你可给我消停点,现在我们和你阮叔闹得很僵,他死活不承认那是个假冒的,总之,车祸的事情也还没查清楚,等查清楚了再说。”
薄景山今天早上就联系了认识的警察局局长,让他帮忙调查唐可儿车祸的具体原因,对方说有消息会立刻通知过来。
金灵这次没有做噩梦,做了个甜甜的美梦,一睁开,一群熟悉的面孔围着自己,每个人眼中都带着关爱和笑意。
金灵把每个人都甜甜的喊了一遍。
薄景山扶着她,让她坐起来,“饿不饿?妈带了汤过来。”
金灵输了这么久的液,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她立刻点头,把可怜巴巴的目光移向龙琴,“我饿了。”
龙琴恨不得把命都给她。
“来,妈妈喂你喝。”
“我来吧。”
薄景山很自然的把碗从龙琴的手里给接了过来,细心的把汤勺里的汤给吹冷,轻轻送到金灵的嘴边。
他这些姿势,仿佛做过千百遍的自然。
上午阮晨希也来了一趟,他脸色不太好,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的焦虑薄家人也能理解,现在昏迷的唐可儿就像个定时炸弹,现在悄无声息,指不定哪天突然就炸了。
龙琴和薄宏业出医院时,在电梯里碰见了阮承志,他看起来脸色非常的差,薄宏业叫他,他对着薄宏业也没有好脸色。
出了医院大门,阮承志二话没说就上车走了。
薄宏业有些生气。
龙琴安慰他:“你现在别理他,等他自己冷静两天,就会发现自己现在有多么的愚蠢。”
薄宏业叹了口气。
“要我看啊,解决这事儿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真正的阮伶伶给找出来,只是不知道……那个小丫头还在不在这世上……”
小蛮蛮子说:
不虐大家了,现在小金灵没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