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泽正饮了一口茶，闻言几乎笑得呛咳，「你若再细细挑慢慢选，恐怕楚家三郎都要急成个小老头儿了。」

他这般明光正大的提起楚君钺，立即让容妍面上显出几分绯色，可她犹自嘴硬的道：「他……他是可以三妻四妾的人，哪里会那麽急呢？」

正说着，小宦官在门外请示，「今上，楚少将军求见。」

萧泽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笑意，「我就说嘛，瞧瞧这是谁来了。」又吩咐小宦官，「带到玉凤阁来。」

他朝容妍使眼色，「阿妹，男女有别，避一避吧。」

容妍无言了，他这完全就是过河拆桥嘛！

等到楚君钺进来的时候，容妍正好收拾完桌上的棋子，抱着棋篓子钻到了屏风後面。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躲在屏风後的她便有幸见识这对君臣扯闲篇的功力——

做臣子的提起：趁着刚过了雨季，江南之地的水患该治治了，疏通河道什麽的……

做君上的必定接话：楚爱卿年轻有为，理应多出几次公差，最好今年都在外出差。

臣子略一谦虚：微臣只是个带兵的武夫，於河道之事全然不通，还请今上另请贤能。

当今上的似乎是在考虑他的提议，但考虑的结果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再开口时，讲的话全然变了调，总结大约就是：楚爱卿人品得以信重，朕不相信手下那帮国之蠹虫，修河道这种事情总归跟银子有牵扯，银子还是交到楚爱卿手里，朕才放心。

君王非要臣子出差，而且归期不定，搞不好就得花个一两年工夫，但做臣子的死活不肯应，一直打太极推拒着，藏在屏风後面的容妍差点笑破了肚皮。

纵使她不知道萧泽心中所想，可也猜得出他的用意，分明就是给楚君钺添堵来了。

听到这里，她都有点同情楚君钺了，这一路围追堵截，猪队友有两三只，路障却是跳过一重又来一重。

此人若是自己兄长，她必定要挽袖子亲自帮忙，可是落到自己身上，心中便充满了喜感与说不出来的小小甜蜜。

到了最後，大约是当君王的见臣子最近实在没有鞠躬尽瘁的节操，也就不为难他了。

「好吧，此事暂且不提。爱卿今日来得正好，说起来朕这里正好有件事要劳烦爱卿。」

坐在下首的楚君钺虽作倾听状，实则已经神游太虚，全副心神在殿内各个角落搜索，最後将目光定在屏风上。那屏风是紫檀木与白玉镶嵌，但其後有扇窗户开着，一抹光亮进来，恰恰印出屏风後面一道影影绰绰的纤影来。

见楚君钺似走神了，萧泽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顿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敢情他们君臣在这里打了半天太极，楚君钺早已经发现了端倪？

「阿妍，出来吧。」

萧泽出声唤了容妍出来，又道：「恰逢今日朕新封的慧福郡主来了，不如就由爱卿护送回康王府吧。」

容妍：「……」她什麽时候成郡主了？

萧泽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当即提声，「来人哪——」

门外随时待命的小宦官旋即躬身进来，捧着个漆盘，漆盘内盛放着一卷黄帛，这架式容妍没见过，待得小宦官放下漆盘，拿起盘里的黄帛展开，她便懂了。

这是要宣读圣旨？

楚君钺见状，率先跪了下来，容妍随後也跪下。

不多久，小宦官读了一堆华美的骈四俪六的溢美之词，说的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与她本人实在相差万里，唯有最後一句才与她有关——封容妍为慧福郡主，赐住康王府。

萧泽的理由很简单，当年她是在康王府出生的，如今便回到康王府去。

容妍这下惶恐了，「今上……让臣妹住到康王府去……会不会太大了？」先帝与义安郡主算是堂兄妹，而萧泽与她便是表兄妹，虽然这距离并不远，但也不算太近了。

要知道康王爷与当年的萧泽祖父才是亲堂兄弟呢，到他们这一辈实在算不上亲了。

「阿妹以为偌大的康王府朕便赐给了你一人？」等见到容妍面上显出「难道不是吗」的表情来，他方笑道：「容叔与堂姑母很快就要回来了，你还不赶快回康王府去打点，在朕这里偷什麽懒呢？」

容妍至此很确信这年轻帝王已经从丧母之痛中恢复七八成了，也许从一开始他便有心理准备，所以比较快接受现实，只不过是乍然听闻消息时有点缓不过神，待缓过来便正常了。

「是，臣妹领旨。」

有了封号品级，等於萧泽正面承认了他们的血缘关系，再以妹妹自称，容妍便不会感觉那麽别扭了。

离开皇宫时，容妍身边不只有楚君钺，还有大批的奴婢，都是皇帝所赐。而楚君钺则恪尽职守的在马车外做好护卫一职，护送她回康王府。

坐在马车上的容妍与骑马随侍在侧的楚君钺当着众多奴婢的面儿，哪怕说句话也觉不便，索性都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容妍缩在马车里享受她的福利——这马车据说也是当郡主的好处之一。

郡主是有品级有俸禄以及各种补贴的，从不名一文的商户女到流犯，再一跃成为皇室宗亲，容妍原本对这种身分的一再转变没有什麽适应不良的问题，然而在看到康王府那威严的府门後，这才忽然有了深刻的体悟，这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哪。

她这种没有感受过贵族生活的人很难想像她家阿娘义安郡主当年是抛弃了何等令人垂涎的富贵生活，义无反顾的追随她阿爹前往边陲受苦——难怪周大娘会那般心痛。

便是她自己，心中也有点心疼她家那位罗唆的阿娘了。

面前巍峨的府邸在暮色中透着沉寂寥落，并非是因为多年无人打理的破败，相反的，康王府一直有宫中派的人修缮打理，听得门外车马喧鸣的动静，另有宫中随行的小宦官前去拍门，不多时便有老苍头前来开门。

中门大开，新晋的慧福郡主坐着马车平稳的进入了康王府。

她，终於名正言顺的回来了。

【第六十二章姨母，我回来了】

一座宅子住久了，难免浸染上主人的气韵，好比义成郡主府与康王府，两府在气势上截然不同。

前者华丽精致，於细节处更显主人的奢华享受，後者却是雄浑大气，古拙静雅。

康王府留守的下人都是後来宫中遣来的，原来的世仆皆在容绍与义安郡主手中被遣走。当年容绍与义安郡主接到流放旨意的时候，与传旨太监随行的禁卫军还肩负着回收宅子的命令，也不知道先帝萧慎心中做何打算，反正康王府被没收归公後，库房里的所有东西都被贴了封条封存起来，并未收归国库，只将所有的清单册子搬到了宫里。

因此这次随赐的除了宫人奴婢，还有当年康王府所有的财务册子。

哪怕容妍再擅长算帐，面对着一大车的清单册子还是觉得工程太耗大，实不是倾她一人之力能做完的，况且她在市井长大，见过的好东西也有限，总有些分不清的，要清点康王府旧物还是要找个牢靠的人来才行。

当日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楚君钺便先离开。既然寻到了容妍的行踪，又确知她一时半刻丢不掉，况且她这等於是为容将军与义安郡主打前站，顺便解决了将来他家上门提亲恐会找不到容家门的窘境，心中不知多开怀。尽管她身旁有一帮奴婢围着，哪怕不能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他也觉得离成亲又近了一大步。

容妍送走了楚君钺後，埋头翻了半夜的册子，指挥着下人将所有册子封存在她院子的库房里，钥匙自己亲自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