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温暖(一)
女孩看上去十岁出头,仰面朝上躺在泥地里,并不汹涌的水流一下一下涌向她,双目紧闭,浑身脏兮兮的,好像已经死了。
此地不宜久留,地上又有自己的脚印,阿来来不及判断具体情况,双手拖着女孩腋下把她放到后座。座位被弄脏也顾不得了,尸体一旦被发现,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自己一人。
阿来想着先开一段时间,趁着天色还早,在盘山公路旁层层叠叠的树林里找个地方埋了,回去抓紧时间洗车,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件事不过是自己的又一个秘密而已。谁知车开到一半,女孩儿醒了。
盘山公路并不是完全上行,其中有一段路是在接连的急转弯后出现一个大坡,然后才又朝上,行驶到大坡时,阿来听见女孩从座位上掉下来的声音。
掉下来就掉下来吧,阿来没有多想,加快了速度,目光左右瞟着,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抛尸地点。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轻微的、呕吐的声音。
阿来条件反射般的踩住刹车,整个人一个激灵,天亮着他也没敢回头,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想看看还会不会有其他动静。后视镜里根本看不见掉在地上的女孩,四周也很安静,只有风声吹过时层层叠叠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于是他准备继续前进。
「呕~」
刚刚的声音小得像是一种幻觉,这次的呕吐声则真真切切,这一瞬间,阿来的脑海中浮现出四种可能性以及对策。
第一种是女孩死了,自己按照原定计划藏尸洗车;第二种是女孩没死,自己把她放了,女孩年纪小,死在回家的路上;第三种是女孩没死,自己把女孩送回家,女孩家人报警,波及自己;第四种是女孩没死,自己把她杀了藏尸洗车。
想到这里,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去确定一下女孩的死活,死了最好,活了就让她死。
阿来没有熄火,他从驾驶室下来,在路边捡了块大石头放在车后轮下防止溜车,然后打开了后座车门。女孩是头朝下跪趴在脚垫上的,从肩膀微弱的起伏能看出她还活着,阿来经手的人命不少,直接拽着女孩的脚把她带出了车。
「救救我。」
女孩勉强翻过了身,阿来再一次看向她的脸,那是一张和妈妈有些相似却很年轻的漂亮脸蛋。刚才闭着眼睛的时候没有发现,她的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像极了妈妈。要不是确定妈妈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阿来都怀疑她是不是瞒着大家有私生子。
看着这张脸,阿来有些下不去手。这条路上虽然少有车和人,但耽搁久了难免发生变故,于是他把双手伸向了女孩的脖子。
「为什么你们都想让我死?」
女孩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而是一种带着笑意和疑惑的悲凉,阿来愣住了,问道:「还有谁想让你死?」
「哥哥和妹妹。」
阿来想起之前在组织里的时候,虽然不是亲兄弟姐妹,但看到有落难的,或者要被妈妈处置的,大家都会觉得难过,骨子里还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哪怕像狗一样的活着。
所以阿来怀疑女孩也来自某个类似之前的组织,因为不中用或者其他原因,要被处理掉,于是问:「是亲的吗?」
「是啊。」女孩闭上了眼睛:「给我个痛快吧。」
亲的?
阿来更加疑惑,没有血缘关系的朝夕相处都能让人与人之间共情,反倒是亲生的兄弟姐妹想要她的命。更何况哥哥也就算了,眼前的女孩不过十岁出头,她的妹妹又能有多大?
最终阿来也忍心下手,即使从前造了太多的孽,面对这样一个女孩也狠不下心来。他把女孩拉了起来让她坐回车里,踢掉挡轮子的石头,准备原地掉头,女孩看透了他的想法,悠悠说道:「送我回家不如现在就让我死了算了。」
「那你要去哪儿?」阿来问。
「你去哪我就去哪。」女孩低着头,不断用手指搓着衣领上已经凝固了的泥巴块。阿来慌了,他忘不了自己留在清水疗养院给温馨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也不确定带女孩回去后会不会让本来平静的生活再次动荡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阿来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冰凉,心脏狂跳,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年头,道着歉,却再次调转了方向,朝清水疗养院开去。两人都不说话,这条长长的路头一次让阿来觉得短促,直到车子停在大门前,他才如梦醒了一般冷静下来。
熄火,阿来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过了不知多久,透过后视镜,他看见女孩下了车,于是跟着下来,关上中控锁:「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不是生门,你还愿意进去吗?」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女孩漠然的看着阿来,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她长久站着,于是背靠车门缓缓蹲了下来,咬了咬惨白的嘴唇,抬起头,看着阿来惨兮兮的笑了:「我也说如果,如果你能现在就杀了我,黄泉路上我一定会感谢你。」
阿来冷冷看着他,深深皱起了眉头,女孩不过十岁出头,却能说出这样悲凉的话,他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却不懂这些经历为什么让她如此绝望。或许自己拼搏了太多年,只当活着才是生命唯一必要的事情吧。
「走。」
就在阿来转过身,准备去牵女孩的胳膊,一辆帕罗杰停在两人面前。车身出现的那一刻,阿来如同一只被捏住翅膀的苍蝇,整个人动弹不得,浑身战栗不止,愣了三秒后赶紧低下头,直到看见温延青摇下车窗:「温老。」
「进去说。」
咨询室里,一张白色大理石桌子将温延青、温馨、温暖和阿来两两分开,除了温延青,其余三人头都低着,战战兢兢等待着噩梦的来临。
「你叫什么名字?」
温延青和蔼的望着女孩,眼神里却不带一丝温情,他摸索着大拇指上墨绿色的玉扳指,静静等待女孩的回答。
「她……」
「我在问她。」阿来刚一开口,就遭到了温延青的无情打断。
「我叫陈曦,耳东陈,不见曦月的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