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雁回月满楼
?农天一在汉口“三济堂”茶楼,依旧眷恋独处,在江边的三楼,常常把窗帘拉密,用与世隔绝的手势,回到自己,裸足下田,在古老的书页上,他翻阅《茶经》,想像陆羽的面貌,到底什么样的感动让他写下中国第一本有系统地介绍茶艺的书?因为喜欢喝茶?还是在品茗之中体会茶汁缓缓沿喉而下,与血肉之躯融合之后的那股甘醇?
饮茶需要布局,但饮后的回甘,却又破格,多么像人生。
同一个杯、同一种茶、同一式泡法,饮在不同的喉里,冷暖浓淡自知,完全是心证功力。
有人喝茶是在喝一套精制而考究的手艺;有人握杯闻香,交递清浊之气;有人见杯即干,不事进德修业,专爱消化排泄;有人随兴,水是好水、壶是好壶、茶是好茶。
大化浪浪,半睡半醒,茶之一字,诸子百家都可以注解。
但人们终究不是陆羽的喝法。谁会化成众生的喉咙喝茶呢?
当然,也不如李白、东坡才情,焚香小坐,静气品茗,给茶取个响亮的名字:“仙人掌茶”“月兔茶”,满座皆叹服好茶好名。谁晓得二位高士安什么心?仙人掌嘴、月兔杵臼,农天一倒觉得嘻怒笑骂,何尝不可!
所以,既然“下午”喝茶,且把手艺拆穿、杯壶错乱,道可道非常道,至少不是一人的道。此时,农天一好像只要一刹那的喉韵,无道一身轻。
喜欢读茶名,甚于赏壶。茶树长成什么样,其实都是枝枝叶叶,本来无名无姓。人替它取了名,是拟人化了。那茶叶名字背后代表它的出身、制造过程,抑或冲泡时的香味,好像总是人的自作多情。
反正,人就是霸道,喜欢用建构社会解释生命的一套逻辑转嫁在茶身上,必要时还要改良品种。所以,茶也就有了尊卑高低。既然写茶,自然无法避免使用现有的茶名,这是基础语言。但也可纯粹想像,用旧躯壳装新灵魂。
农天一几乎天天喝茶,通常一杯从早到晚不断添水,泡淡了就换茶叶,所以浓冽是早晨,清香至中午,淡如白水是该熄灯就寝之时。喝茶时顺道看杯中茶,蜷缩如婴儿,收放自如到了豆蔻年华,肥硕即是阳寿将近。一撮叶,每天看到一生。看久了,说心花怒放也可,说不动声色亦然。
平日逛街,农天一看到茶店总会溜进去,平白叫几个生张熟味的茶名也觉得很过瘾。很少不买的,买回来首先独品。
有些茶好比高人,喝一口即能指点迷津。花茶非常精灵,也有几分雍容气度。有时红茶有点志不同道不合,可夏日炎炎,它是个好人。白毫黄茶像故人,耐品,也像温厚而睿智的老者。加味茶里,薄荷最是天真可爱,月桂有点城府,玫瑰妖娆,英国皇家红茶,恕直言,更像是镀金皇冠。
农天一还是最爱喝荆山的茶,情感特别体贴。天心茶外刚内柔,禅茶喝来春暖花开。粗叶子茶苦口婆心。至于陈年茶,好比走进王谢堂内,蛛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鹿黄茶,真像圣旨驾到,五脏六腑统统下跪。
喝茶也会“茶醉”。农天一与朋友在茶楼品茶,摆上家传的绝品“茶祖茶”,到了第七泡,喉鼻畅通,满腔清香,竟会醺醺然,走路好像误入仙人花苑,可见“七碗歌”绝非子虚乌有。
其实,茶就像观世音菩萨,既然茶不挑嘴,嘴不挑茶,有些滋味就浸入内心。难见其人其事,但从茶味中可得着一点灵犀,与人的生命版图上的人物一一印合,农天一似乎在替舌尖的滋味找到人的面目,仅此而已。
这样的喝法抑或品茗,看不出来跟茶有什么瓜葛!话说回来,这是一个人的喝法,又有何妨?况且,真正让有的人感兴趣的,不是茶的制造或茶艺,而是茶味。
农天一则不同,既有茶的创造和茶艺,也有茶味茶道在里面。
茶当然不能缺少壶,犹如对弈不能无棋。农天一有位朋友,原先也打算玩壶,一来两手空空,二来玩不起。这位朋友说他溜进茶店,隔着柜台的玻璃,像是在监狱给壶探监;要不,上好友家,搬把凳子,打开柜子,把他收购的壶挪到桌上,研究研究。
这位朋友说,不亲。他的壶子壶孙,有的是人家养亮的,出个价买下,有的新绳系新壶,壶底的标价未撕,恰恰好黏住了“宜兴”。包袱、树干、葵花、小壶……都是名家后裔,可是新手新泥少了点心血味。
其实,捏壶的痴法与收壶的痴法相同,据说爱壶人“相”到一把好壶,因故不能耳须厮磨,那种心痛好比与爱人诀别,十分悲壮。
农天一那朋友是属于沿路娶妾的,而农天一更喜欢以布衣白丁自许,不为情困,不像他专爱眉来眼去。
所以,生活里的茶具都是器而不器。
或许,深谙茶道的高手将此视为大逆不道。农天一是这么想的:比方下棋吧,会摆谱布局的,尽管将帅相逢、兵卒厮杀;儿童比弈,没这规矩,叠棋子比高低。
有的人饮水生涯乏善可陈,但乐在其中。这些年,农天一看到好碗好杯好碟好价钱,霸着柜台就娶了,也不算收藏,他说自己还八字没一撇,只是寻常布衣,一见钟情而已。买来也不会奉为上宾,淡然以对,或品茗或插花,或弹灰或养石头,各得其性。
这么一路玩下来,农天一有些轻微的幸福就出现了。
虽是杯什器皿,与农天一脾性相切,用起来如见故友,即便是缺角漏水,他不嫌它,核价高低那是玩家或茶店的事,用不着标注在生活上。
茶水生涯亦如此,好茶、劣茶怎么分呢?喝好茶、喝劣茶怎么说呢?
前人茶书中备注了,凡有恶客、大宴、为人事所迫时不宜沏茶,会糟蹋佳茗清心。这话有道理,所以袋茶是最好的逐客令,一杯水打死客人,言外之意是,茶喝完了您请回。
若是薄云小雨天气,窗外竹树烟翠,花含苞、人悠闲,案头小灯晶莹,此时净手沏茶,就算粗茶配了个缺角杯,饮来,也格外耳聪目明。
所谓佳茗,在农天一看来,即是茶、壶、人融于一体。
所以,农天一随心所欲饮茶。
北雁南飞梦千回,蝶舞倩影两相随。
青山木楼挂明月,茶香味醇天仙醉。
梦里荆山倚翠微,落霞璀璨鸟声脆。
天籁知音碧空尽,白云深处寻梦归。
这是农天一写的一首诗。“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荆山飞雁寻梦南归之处,该是多么自然美丽的家园。淌过四季的河流,农天一曾一次次步入天心岩茶山,在静谧而悠远的意境中,它翩然飞进心灵深处……
夏日的一个傍晚,一场透雨过后,景色格外清新。农天一再一次来到天心岩,站在高处倚树远眺,远山如黛,云蒸霞蔚,千亩茶园,层峦叠翠,在夕阳余晖照耀下像披上了一层桔红色的薄纱。一座座民居在群峰中错落有致,沮江、茶园、龙岩村古村落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一群采茶姑娘穿梭在如梦似幻的乐园里,不时飘来阵阵笑声和茶歌:
“天心岩茶山美,茶香春色引人醉;
千年古树生龙根,青叶嫩芽年年翠……”
行走在林荫山道上,仰望长空,晚霞漫天,彩云朵朵,一缕阳光穿越云雾,雨后碧空架起彩虹,一幅“玉露润灵峰,天人舞彩虹。云霞绕仙境,夕阳醉花容”的水墨画独享天成,让人仿佛置身于仙景之中。
若是呼吸着饱含茶园芬芳的气息,远处山田上的环环茶带,宛如翡翠的项链,近处的枝头叶尖上,雨滴乍现,毫不掩饰它的青翠欲滴。青垄上姹紫嫣红的花儿,随意地点缀着,以香息代替了大自然的语言。
这里有着四季不落之花,无需感叹“无可奈何花落去”,即便是在冬天,天心岩依然处处是盛开的笑脸,绿意盎然,泉水叮咚。
如果说,绿是天心岩最为精灵的音符,那么,水就如天心岩温柔的脉搏。沿着花谷蜿蜒而上,山水相依,山涧小溪潺潺而过,像一首欢快的乐曲,从峰峦叠翠中飘然而来,密林浅唱,轻舞飞扬,碧珠银带,飞花四溅……
林间轻语呢喃的燕子,游弋于山水之间的鱼虾,攀绿访翠的缕缕长藤,为素静深幽的翠谷增添了几分灵动。临清溪,伴青山,洗尽铅华的丝丝清风渗透每一寸肌肤,顿觉沁人肺腑,清凉如水。
此时此刻,步入富有传奇色彩的农家大院,临窗倚竹,远眺千亩茶园,随着茶艺纤手优雅的兰花指,地方独特的砂壶,吟那山天然泉水,分享天心岩高品质茶叶,一串串古色古香的茶语便跳出来了:玉泉滋润、悬壶高冲、流霞进盅、平分秋色、日月交辉、喜闻幽香……
在空中飘逸自如,婉约潇洒,浑然一体,恰如一首茶山交响乐,荡气回肠,农天一的内心再一次震撼了!
一杯清茶,从耕耘、选料、加工、冲泡到鉴赏,这其中隐含多少做人做事处世之哲理,不能不让人为中华茶文化的博大精深所叹服!
古诗云:“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入夜来客,以茶当酒,以茶会友,以茶结缘,共话于窗前月下。天心岩,茶中情,让人在云雾轻挪,茶香弥漫全身之时,步入“两腋清风几欲仙”的意境,心灵被一次次叩响,一次次沉醉……
远离尘世的喧嚣,放下生活的繁琐,放任心情随着清风飞翔,倚立窗前,看山看树看天蓝,品人生;夜眠围屋,听风听雨听叶落,做美梦;端坐书房,吟诗填词写文章,赏美景。知己对坐,品鉴香茗,琵琶弦上诉相思,红颜知音忆悠悠……
如果轻步走出农家大院,头顶红云如染,脚下清香满园。当天边抹上最后一缕红霞,夕阳慢慢消失在远山时,街上亮起富有古意的红灯笼,温馨聚集。古朴之风在这里得以完美再现,原木、竹子、院落等古老民居元素被运用得出神入化,与自然景观融为一体。
从农家大院向外望去,一个有着荆山特色的古民居整齐排开,犹如穿梭在崇山密林之中像飘带,热烈而美丽。风光茶香已让人醉心,从“天心岩”到“凤还巢”,演绎的近代“神话”更让人动容……
茶似剑,当数笑傲江湖了。在这里,茶已升华至极,使山不仅仅是山,水不仅仅是水,花不仅仅是花,房子也不仅仅是一座建筑,它正在已以茶文化的气息彰显魅力,以茶文化渲染的宁静和张扬使人找到心灵的共鸣和净化,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也使之成为游子一次次神往的心灵家园!
夕阳西下彩云飘,碧峰参天入云霄。山涧流水醉花阴,茶园初静鸟归巢。天心岩上月眉弯,古村天籁乐逍遥。举杯畅饮杯中酒,芳樽玉液涤尘嚣。
皎月初上,清风徐徐,暗香浮动,仿佛听着农家大院的天籁之音,感受着茶乐余韵留下的心灵微颤,从唐风宋雨中往来,在茶情雅趣中共叙,在清静怡人中入眠……
云雾山上,天心岩飞寻梦归。清晨醒来,窗外鸟语花香,碧空如洗,洁净的阳光漫撒绿色茶园,阵阵清风撩动茶树波涛,带来玲珑乐曲,天心岩依恋于心头的美在迎风绽放,令人痴醉……
若是李白、白居易、苏轼等唐宋名家在世,唐诗宋词应是璀璨于此吧,这茶叶的故乡。
为此,农天一写了一首《忆荆山》,诗曰:
荆山好,风景赛天堂,古树精神耀千秋,灵光禅乐入梦毡,能不忆荆山?
荆山忆,最忆天心岩,碧峰云雾绕琼楼,茶园恋曲醉芳菲,逍遥不思归。
荆山忆,其次忆沮江,石桥庭院日晖晖,清波绿水梦依依,古韵笑客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