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帝王何为（二）

既然如此，她为何却非要我将这天下争来送给她？

我微服出宫，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窦诞的府门前，正好碰到窦诞要出府，见了我便要行礼，我扶住他道：“不必多礼。”

窦诞道：“陛下一人到此，不知有何……”

我摆摆手道：“我有事想找聿如姐姐。”

窦诞将我引入府中，一边走一边道：“臣听闻如今朝中颇有些风言风语，可是为了此事？”

我点点头，笑道：“正是为此而来。”

说话之间，窦诞已将我领入内院。

夏末秋初，天气尚未转凉，聿如姐姐临窗而坐，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见有人进了内院，先看到在前领路的窦诞，目光一转，便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我。

我抬眼看去，见聿如姐姐似乎愣了一下，起身迎出来便要行礼。

我走上前道：“聿如姐姐。”

聿如姐姐一笑，便让入房中。

窦诞本来有事要出去，见此情形，便先告退出去了。

待窦诞去远了，聿如姐姐才问我道：“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就是有空，也该陪着子闵才是。”

我摇头道：“建成今日此来，正是为了子闵。”

聿如道：“怎么？难道举国上下，都找不到能医治她眼睛的人？”

我道：“诏令已颁下多时，也有应召而来的，看过之后也都说无法可解。我今天来却并非为此，而是有另一件事，想问问聿如姐姐。”

聿如笑道：“你问。”

我道：“从前我做太子的时候，聿如姐姐如何看待我？”

聿如一愣，问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些？”

我道：“聿如姐姐觉得，我有帝王之质么？”

聿如一笑，抬眼望了望窗外道：“自然有的，否则如今大唐境内之安，也就无从谈起了。”

我摇了摇头道：“我若告诉姐姐，这些其实都是子闵逼我做的，我自己却对这些事并不如何上心，聿如姐姐又如何看？”

聿如想了一想道：“你方才问我，身为太子，我如何看待？父皇吩咐之事，你自然尽心而为，只是除此之外，却并不关心其他，若这便是你所谓之‘无心’，这却是真的。只是我不太明白，子闵如何能逼你做这些事？”

我道：“她在洛阳遇险，双目失明，我以为她是深恨……深恨玄霸竟忘恩负义如此，便要我将天下都取来送她，我既然答应了她，自然要做到。”

聿如一边听一边点头道：“这也不差，只是我看子闵，却并非是计较这些的人。”

我点头道：“正是如此。从前我们逃难江东，并未见她有多么失望。如今我依她所言，将这天下都取了来，洛阳一隅之地，眼下也不足为患，她身为皇后，也并不见得有多么心满意足。”

聿如笑道：“子闵原本便是如此心性，并非爱弄权势之人，也是平常。”

我道：“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我争这天下？”

聿如闻言，愣了片刻，似乎被我问住了，片刻之后，却缓缓道：“你若果真无心帝位，带子闵一同离开长安，自然也很好。只是你可曾想过，便是你想走，也会有人不让你走？”

我道：“姐姐指的是我身边的人？”很多依附于我的人，其目的无非名利，我以为聿如姐姐指的便是他们。

谁知聿如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难道你们此前在洛阳出事，你没有多想一层？便是你想一走了之，只要你活着，大唐谁做帝王，只怕都会寝食难安。你以为，玄霸当初是为何来？他如此做，不过是人之常情，你不愿置身其中多想，也是你本性如此，子闵……”

聿如姐姐说到此处，顿了片刻，似乎因提到玄霸，二人都有些伤感。

过了一会，聿如才继续道：“子闵替你考量，其实又何尝是为了这天下江山？是为了你不再遭人暗算罢了。”

自窦诞府中出来，我几乎是脚不停步地回到了甘露殿。

子闵却靠在一旁的榻上歇午觉，甘露殿中的侍女都退在殿外，我悄悄走进去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十分安详地睡着，心下又是一阵懊悔。

这些年以来，我甚至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将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直到那一日答应子闵去争这天下，才稍稍惜命，也不过是为了不至食言。

正在沉思间，子闵慢启秋波，悠悠地睁开眼来，手一动，便轻轻笑道：“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我笑了笑道：“来得不久。”

子闵翻身起来，笑道：“大哥，你有心事。”

我一愣，道：“是有，我在想，等有一日我们平定了洛阳，他们再旧事重提怎么办。”

子闵道：“大哥打算怎么办？”

我道：“要真到了那时候，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子闵闻言，也是一愣，道：“大哥为何如此说？”

我道：“我不知为何人人都爱做帝王，反正在我看来，这天下至尊之位，实在太禁锢人了。”

子闵笑道：“大哥可别忘了，有句话怎么说来？‘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从前师父说过的。”

我道：“提起子异老人，我们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他老人家了。”

子闵道：“大哥今日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笑道：“我见你在宫中其实并不快乐，从前我想，若我做了皇帝，大概可以找到医术极高的人来替你治这眼疾，可举国寻遍，竟都是庸医，因此我想这皇帝做来其实没什么意思。”

子闵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大哥做我的眼睛便好。”

不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我道：“我答应将这天下都送给你，可惜你又不能做皇帝……”话未说完，突然想起不久之后便会有一个武则天篡了大唐，接着道，“也许可以。”

子闵忍不住笑道：“大哥又胡说，我怎么做皇帝？你别叫旁人听了笑话。”

我想了一想，道：“让旁人听去又怎样？若在这宫中连句话都不让说，那做皇帝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做得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