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节
大堂内阵营分明,汉人官员主张南下,满蒙回藏官员主张西征,而自由党和公民党籍官员不表态,李富贵皱了皱眉,让薛宗周去叫韩明德——争议不下就算账,这是老习惯,韩明德是总统府、大都督府的财用主计,只认算盘不认人,算出的数字最让人信服。
韩明德很快抱着一堆账本来了,扒拉一阵算盘后说道:“联邦政府去年税收一千二百万,今年预计不低于一千五百万,今明两年可拨付军费二百七十万,我们还发行了二千万‘胜利公债’,没想到不到一年仗就打完了,才花了六百万,钱还有的是,无论南下还是西征都够了,不过,如果陷在里面拔不出来,我们就该要饭了。”
“公债要还本付息,唯有寻找新财源才能弥补亏空,南方历来富庶,茶叶、生丝等取之不尽,而我们的工器、玻璃等也为其所需,大同以工商立国,南北一统大有可为,罗刹国苦寒之地也,何须图之!”吴牲向众人诱之以利。
巴图尔似乎就跟吴牲作对,马上回应道:“南方战乱不止、民生凋敝,哪还有利可图,恐怕要先花钱安置百姓吧,南方人口倍于我大同,我们管得起吗,还是西征好,苦寒之地也是家业,留给子孙后代说不准哪天能刨出金子。”
济尔哈朗点头道:“当初南方汉臣也说大清国平定南方才能江山永固,结果多尔衮陷进去不能自拔,我提醒一句,汉人一向自以为是、顽固不化,连剃发这点小事也要造反,大同新政更行不通,我们去了南方别被赶回来!”
“就是嘛,南人视我们为胡虏汉夷,凭什么花钱费力管他们?省下的军费不如建海军,钱不够没关系,殖民总局愿意补贴,我告诉诸位呀,还是海上有钱赚……”沈守廉插话道。
“沈永年,前几天你还向我哭穷,现在怎么又有钱了?”吴牲打断话怒喝。
“殖民总局赚的钱归联邦债票银钞行股东所有,当然不能给你,不过建海军能让股东赚得更多,大家愿意掏钱,你管的着吗?”沈守廉毫不客气顶一句。
沈守廉太猖狂,南下派气不过,与西征派大吵起来——西乡佑江看得目瞪口呆,这哪像商议军国大事呀,可人家就这样吵吵闹闹走上强国之路,其中一定有奥妙。
“总统急信!”李富贵摆摆手,众人马上安静下来,李榆的信不长,他很快读完走到墙上悬挂的地图前讲道——选择战略方向不能只看眼前而要着眼未来,击败残明军队并不难,但南方守旧势力庞大,推行新政必然受阻,除非效仿清国承袭明制否则很可能暴乱不断,况且其地域广阔、人口众多,民情风俗与北方截然不同,大同自身尚有许多问题未解决,何必自讨苦吃去管数千万南人,过分贪婪早晚会栽跟斗!西征则不同,罗刹国野心勃勃却羽翼未丰,应及早剿灭而绝不可任其发展,此战获胜可一举三得,其一彻底消弭西部边患,其二打通与泰西诸国的商道,其三促进西北各族对联邦的认同。
李富贵最后说道:“总统说的对,从长远看,对我大同威胁最大的是北部的边患,满洲归附东北方向可以保障,正北方向人迹罕至,区区几个野人部落也容易招抚,西北方向的罗刹国是唯一大敌,机会在手就要坚决打,长江以南虽好,但既然棘手不如放弃,巩固长江以北才是上策。”
“佥事处多数同意总统的提议,已安排大都督府制订西征章程。”鄂尔泰点点头。
负责西部军务的左都督佥事艾山走到地图前说道:“大都督府三年前就开始制订西征章程,以后又不断修订,由于具体战策尚须保密,我只能简单说明,此次远征出兵五万,以骑兵、马上铳炮兵为主,作战目标为最大极限削弱罗刹国,并打穿通往泰西的商道。诸位无须担心,罗刹国除少量近卫军还算精锐,其他不过是临时召集的农夫、牧民,绝对挡不住铁骑、铳炮,不出意外,我军一年左右即可杀入罗刹腹地,届时土尔扈特人和几个钦察汗国遗部也将起兵响应,摧毁其老巢莫斯科也不足为奇,我坚信西征必胜。”
“万里远征消耗巨大,你们即使有把握获胜,但国力能否承受?”西乡佑江忍不住问。
艾山胸有成竹答道:“我军源自边外,不同于汉人过于依赖后方补给,此战效仿蒙古西征,以战养战、以商养战,沿途设立兵站保障补给,为此还将动员三十万人口向西移民,以我联邦军民之坚韧不拔,有人有草原的地方就能生存发展,西征的消耗绝对能控制到最低。”
西乡佑江倒吸口凉气,大同生气了,罗刹人要遭殃!阿济格却兴奋地大叫:“干了,罗刹鬼敢蹬鼻子上脸就得狠狠教训。”
“总统要在辽东呆几年,这次该我统兵出征了,图鲁拜琥,你不是想当副总统吗,让给你了!”副总统职位和洪巴图鲁世勋来得太容易,连儿子僧格也表示质疑,巴图尔很想捞取一份大军功为自己正名,瞟了一眼图鲁拜琥说道。
“我才不接你的班,让给别人吧。”图鲁拜琥干参议院副议长正上瘾,对副总统没有兴趣。
“自由党坚决支持西征,沿途兵站就交给我们吧,保证大军粮饷、军械供给充足。”鲍震大声喊道,其实自由党做梦都想过长江,但杜文焕要求收编绿营军的来信吓醒了他们,那伙烂兵可不是公民兵,万一受人蛊惑造反就糟了,茶叶、生丝有钱就买得到,何必劳心费钱经营南方,还是打通泰西商路发财快。
“公民党本来就反对南下嘛,罗刹鬼是心腹大患就该狠狠打,南人又没惹我们,凭什么打人家?”高贺也点头附和,公民党代表中下层公民,最怕大军陷进南方回不了家,西征嘛,罗刹一邪恶小邦都敢欺负到家门口,不教训一下大伙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左都督同知薛显光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决定南北和议,大都督府计划把哈达里的骑二镇、朝鲁的骑四镇、阿术的骑七镇、合赤烈的骑八镇、金国鼎的铳炮二镇以及六个炮兵大队调往西部,明年开春发动西征。”
“还有我们,这一仗八旗精锐非得上。”阿济格喊道。
“如果大同联邦西征,我们日本人也算一份,不过建立海军更要紧,也请诸位决断。”西乡佑江叹口气说道。
吴牲气得扭头就走,嘴里还大喊道:“放弃天下一统却劳民伤财西征,疯了,都疯了,我不能跟你们胡闹!”
“无耻,你们既然要分裂中国,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我辞职回老家!”教谕部长刘宗周气得站起来,与同是浙江人的宣教部长蔡懋德等几个南方籍官员愤然而去。
“南北划江而治、和平竞争,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守住北方边疆,南方汉人也有机会反省革新,这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杀个血流成河?尔增、大伟,他们不干你们干!”鄂尔泰冷冷地看着刘宗周等人的背影说道,自由党早就盼望这一天,李建极、鲍震心里乐开花。
“鹿友和蕺山先生一心想借大同之力革新中国,是我们伤了他们的心,我去劝慰一下,”李富贵叹了口气追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喊道,“对罗刹国宣战和建立海军两件事立即交议院公议,备战也要抓紧,大都督府可以下调兵令。”
开战以来,参众两院爱国心爆棚,大批议员自愿上前线为国效力,留驻各省的众议员随即递补,但大战期间的联邦决事权暂属战时佥事处,凑齐人数却没事可做,议员们只好喝茶看报打发时间。不过,战时佥事处随着战事结束而撤销,参众两院又热闹起来,自由党的老板们为生产军械、军需购买机器、储备原料,本来指望大赚一笔,却不料仗打了不到一年便大局已定,手里的订单大多泡了汤,闹着要联邦政府赔偿损失,公民党也不满,他们鼓动联邦政府发放战时补贴鼓励农夫、牧民多种粮、多养马,可钱才拿一年就没了,这如何向选民交待?两党议员大发怨气,兵事部长宋一鹤惹不起就躲,一溜烟跑到直隶当统领,大都督府的薛显光曾经在流贼入京、清军南下两件事上预判失误,战前又说过至少要打三年仗的话,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被骂得不敢露面。
佥事处的议案送到议院,议员们正在气头上,听说总统要长驻辽东,马上强逼众议院议长王继谟当众宣读李榆出征前留下的密信,但这封信让人更气恼——李榆在信中说如果他阵亡,推荐张之耀、李曜、李晋为总统候选人,听听,大家心爱的小李晋居然排在第三位,这像当爹的说的话吗!
总统吃穿不讲究,读书打瞌睡,经常要休假,还打算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你倒是痛快了,联邦怎么办——议员们为了国家利益挺身而出,毫不犹豫驳回佥事处的议案,坚定地表示除非重组总统府,否则拒绝受理任何议案。
佥事处与参众两院闹得有点僵,吴牲趁机鼓动南下,议员们却当起好人,表示不愿向南方同胞动手。刘宗周在议院做了最后的努力,苦苦哀求说南方已陷入战乱,如果大同不及时出兵拯救百姓,也许将出现血流成河、饿殍遍野的惨状,这话反而吓得一向抠门的议员们更不愿意南下了。
议院吵得热闹,大同城内也乱成一片,黄道周、袁继咸、王应熊带领一帮南方人游行示威,坚决要求大军南下统一中华,两名儒雅的长者还当众发表演说:大同尽显大国崛起之相,而李总统有大唐皇帝血脉,理当一统天下覆育万民,成就千古帝业,若如此一个大唐盛世又将蓬勃而出……
大同公民针锋相对也举行游行反对南下,幸好有巡检严密防范,这才没与南方人打起来,但公民们不动手就动嘴:
“他们想骗我们去南方流血打仗,大家别上当。”
“钱谦益、龚鼎孳,你们两个叛逆骨子里想复辟,滚回老家去!”阮大铖突然认出两个老相识。
……
钱谦益、龚鼎孳几经辗转才来到大同,钱谦益本来应召入京,但不受多尔衮待见,始终捞不到官当,龚鼎孳则是惹怒八旗勋贵,被打发去看菜园子,两人眼见大清在金莲川大战后奄奄一息,便相约逃回老家,路上却被大同军俘获,名气大就是有好处,他们不仅没被治罪,还被恭送大同入教谕部做赞画教谕——大同联邦没有废黜科举,特设教谕部主持县试、乡试,会试选进士也随便,给读书人捞名气的机会,只是做官还得经过公举,刘宗周有意革新儒学,将两位大才招致麾下。钱谦益、龚鼎孳可算找到组织了,教谕部除了刘宗周,还有黄道周、袁继咸、王应熊等人,大家都是和东林-复社有瓜葛的名士,凑在一起就打起鼓动大同南下的主意。
阮大铖居然也来凑热闹,这个老逆党不好惹——钱谦益、龚鼎孳刚露头就被认出来,红着脸缩回人群中。钱谦益的小妾柳如是、龚鼎孳的小妾顾横眉却挺身而出怒斥阮大铖,妇人党骨干杨婉、王小六立即出马应战,其他人不吵了,专心看女人吵架。
柳如是、顾横眉刚到大同,杨婉就跑来炫耀,那派头大了,坐豪华马车、穿西式长裙,浑身珠光宝气四射,连包包都镶着祖母绿,口气还大得吓人,声称大同没有她摆不平的事,这不是故意气人吗,她俩把大同娼寮出身的王小六扔到一边,就盯着前辈大姐杨婉羞辱。三个女人都出自秦淮河,不但通晓诗词文章,还有一副伶牙俐齿,骂人不吐脏字却尖酸刻薄,越吵越厉害。
“姐姐,你一看就有钱,商女不知亡国恨大概写的就是你吧?”柳如是挖苦道。
“姐姐确实很有钱,不过那是凭本事赚来的,我家相公还是打清军的英雄,你们嫁的相公如何?先投北京又投大同,只怕是尔曹身与名俱灭吧。”杨婉微笑地答道。
“姐姐,听说藩婆无知好利,我们的相公才学盖世,胸中大志岂是凡人知晓!”顾横眉讽刺道。
“拙妇,无胸无脑,活该沦为丧家之犬!”王小六插话恶狠狠骂道。
藩婆还敢骂人,四个女人撕扯起来,阮大铖哪容年轻时的心中女神杨婉吃亏,拦住柳如是、顾横眉怒斥:“钱谦益,献南京而投寇,至北京而求官,龚鼎孳,闯来则投闯、满来则投满,两人熟读经书却丧尽人伦,实乃衣冠败类、无耻至极,尔等妇人不明事理,甘心侍奉叛逆,还好意思强词夺理,速退去,让钱、龚二贼与老夫辩理……”
阮大铖学问大口才好,开口便停不下来,抓住钱谦益、龚鼎孳的把柄痛骂,典故、诗文层出不穷,柳如是、顾横眉被骂得满脸通红,却没有还嘴的机会,钱谦益、龚鼎孳赶紧拉着她们跑了——阮大铖哈哈大笑,然后突然倒地,周围的人赶忙送他去医馆,不过路上就断了气,据通晓医术的汤若望事后讲,这家伙可能是脑子里的血管破裂而死。
福王年初递补为众议员,此时正在议院开会,听到噩耗嚎啕大哭,其他官员、议员也立即起立默哀——阮大铖才华横溢,在大同大学同时教授戏剧、园林、诗词三门课,深受学子喜爱,他还与福王合伙开办共和大剧社,把大同的戏剧水平带上新台阶,这种人只要不在官场混还是很受尊敬的。
出了人命,大家无心再扯皮,公举李晋为副总统并署理总统事务,召回西域的巴图、湖北的周愕为总统府总领政务,鄂尔泰、李富贵和陈奇瑜三人年纪大了,改任总统府参知政务,原副总统巴图尔改任西域大统领。
李建极随后提议西征大军选用自愿兵,同时设立西罗刹特许经营权公司筹措军费,最大限度减轻人民负担,沈守廉也拍胸口保证殖民总局有的是钱,今后还会更有钱,有能力承担一半以上的海军军费——对罗刹鬼宣战和建立海军的议案在议院通过。
吴牲、刘宗周、蔡懋德等人愤而辞职,议员们马上决议把为刘宗周量身定做的教谕部并入宣教部,并召回藏区的诺敏接替蔡懋德当部长,吴牲经常和议院对着干,走了更好,正好公举自己人李建极接班。
李建极苦熬多年终于登上权力顶峰,当天晚上在自由女神广场上发表施政演说。
“……私产不可侵犯是自由的基础,有人骂我们不守纲常唯利是图,让他们骂吧,自由党的使命就是维护自由,并且不择手段地增加公民的私有财富,最终彻底消灭贫困!”李建极的话不断赢得欢呼声,自由党从此开始辉煌的将近三十年的执政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