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伉俪情深
门口那些守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压根也没打算拦着,都是凤盈小姐在这里阻拦着。
不过他们这些人都是将军府的老人儿了,心中也是真心希望将军府好,如今夫人出事,这小姐能够如此紧张,他们是欣慰居多。
碧玉居内。
凤盈再不顾行为礼节,闯入后,面色上的愠怒再也不用刻意遮掩,而是完全释放了出来。
丫鬟递上茶盏来,也被她的衣袖一挥,险些打翻,那丫鬟慌乱的不知所措,抬头看到卫氏示意她出去,这才如蒙大赦。
卫氏不急不忙呷了一口茶,甚至面带微笑道:“怎么如此疾言厉色,先前学的那些东西都尽数给忘了吗?”
凤盈才将面上的怒火堪堪给压下来,只是眼角还是带了怒意。
卫氏见她如此,摇了摇头,“那个丫鬟倒是忠心,可惜,好心办了坏事。”
凤盈惊愕:“那通风报信小丫鬟竟是您的人吗?”
却没想到,凤盈这简单的一问,让卫氏面色一变。
那丫鬟当然不是她的人,这府里头看似是她在掌管,可是任何人员变动,都得经过将军。
将军当初说府里头很多的家丁都是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人,就算是偶尔有了什么差错,只要不是大的错误,都不能够轻易逐出府去。
让她往府里头安排自己的人都安排的困难重重。
本来,她见将军因为宫中的关系传来消息,匆匆入宫,知道是沐曦云出了事,她已经安排好人准备不着痕迹地透露给回府的南陌,让她冲动之下进宫。
没想到,竟有人捷足先登,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是怎么想的,将军入宫以前明明吩咐府中人不准将这件事告诉凤陌小姐。
呵,凤陌小姐,虽然将军似乎没有做出什么明确的表示来,可是一遇见大事,就把自己的心思给暴露了。
她清楚,在将军心里,那对母女究竟有多重要。没着急给她改姓,昭告天下,可是这在府里头的待遇,还有这些下人的礼遇,这些不着痕迹地变动,还不都是将军吩咐下去的。
这和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卫氏深深地清楚风景玉的心理,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快地在众人面前承认南陌,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保护她。而他是真心希望能够得到南陌的认可,再给她她所喜欢的。
真是可笑至极,堂堂大晟的大将军,居然在一个小女儿面前怯懦了。
可惜,风景玉筹谋至此,不知道这一次,他究竟还保得住她?
“女儿,你也不想想,若是这南陌去了禁宫,可就是擅闯皇宫的罪名。”卫氏嘴角浮起一丝阴毒。
凤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眉目还是尽显忧虑:“可是,万一危及到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凤盈想起来南陌那会儿在府门前威胁自己的模样,那眼里的气势连她都不敢直面。
若是那蛮女真的进了宫,定会得罪人,加上擅闯皇宫这一条,认真计算下来,万一要祸及九族,她们这些人都得有事。
“所以说,你这性子还需要磨砺,到底是太年轻,想不到这个中关系。”
卫氏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带笑道:“你要知道,当今禁卫皇甫城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将军的义子,和年轻的将军简直一个脾性,即便皇甫城侥幸放她进去了,最后陛下定会因为她罔顾律法规矩,而勃然大怒,降罪于南陌,但也仅仅只是南陌一人罢了。”
毕竟皇甫城是风景玉的义子,又是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如果将军府因此而受到牵连,祸及满门,这个年轻的新任将军还会对皇家孝忠吗?要知道,如今的皇宫禁卫都是由皇甫城掌管。
这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凤景玉虽然有心从战场上抽离出来,做个闲散将军,却没有得到飞鸟尽,良弓藏得下场。
因为大晟武将里,跟过将军的人太多太多。
所以,太子商钺和诸皇子才一心想让将军站在他们一派的队伍中去,这就好比云太傅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一样。
所以,南陌进宫,最后降罪下来只会是她一人。可笑她还不自知,以为自己真是什么东盛郡主,凤家嫡女,大着胆子罔顾尊卑。
她要去,她卫氏当然会替她铺好路。
卫氏见凤盈也是一番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点破,今日就算是没有这个小丫鬟通风报信,她也会安排人的,只是相比较后者的容易被将军查出蛛丝马迹,前者还是更合适。
…………
禁宫门前,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同一群威武的士兵们在宫门前对峙。
但是奇怪的,一般人遇见这种场景,早就两股战战,不知所以了。
但见那女子,下颔微抬,一双眸子沉静如水,秀气温婉的面容,却透着不符合这清秀容貌的气势。
“你就是皇甫城?”南陌扫视过一圈的人,视线落在一个银衣素甲的将军身上。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很冷厉,不同于太子商钺那样的阴冷,而是从血与杀伐的战场上浸染过的感觉。
南陌一路上想了很多,她之所以会选择闯入皇宫,不是冲动,短暂的头脑发热之后,她在马车上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捋了捋脑子中的思想。
其他的且先不论,但是她作为沐曦云的女儿,她就要尽到她的责任,她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母爱,怎么能够就这么看着她生命凋零。
她只能盼着境况还好,还能等到自己,或许一切还有救。
可是真到了宫门前,她才真正意识到了皇宫门禁森严不是说说而已。
这么多禁卫军,除非她身负绝世武功,恐怕连这第一关也过不去。
何况,杀戮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想要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见到母亲。
皇甫城眉峰微抬,答道:“正是本将。”
“我问你,你可有父母双亲?”南陌抬眼看他。
她决定从这个年轻的将军下手,从那次祭英大典开始,她便知道皇甫城固然忠勇,但是对于用人却不拘一格。没有朝堂里那些昏聩之人有的迂腐特性。
从他下手是最好的。
皇甫城挥退了身后的人,居高临下对她道:“本将无父无母,乃是凤将军的义子。”
他看着她的神色冷峻,从南陌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她是打着怎样的主意来的。
可是他是禁军的首领,更不可能任由她在宫门前胡来。
于是又补上了一句,“没有陛下的诏令,小姐不得擅自入宫。”
言语之间,没有任何人情味。
可是似乎不知何时开始,他口中的凤小姐已经悄无声息转变成了小姐,皇甫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潜意识已经接受了这个义父的女儿。
似乎是从那次祭英大典之后,这个姑娘倔强锐利的眉眼就深深刻在他的心里了。
他见她神色微凛,连一点儿怕的意思都没有。心中不免有些诧异。不愧是义父的女儿,有胆量。
南陌这会儿是顾及不到皇甫城的这些心思,只是听到他一句无父无母,眼角微涩,怎么能够有人将无父无母这种话说得像是在陈述旁人的事一样?
她小心地将自己的情绪隐下,再开口又是不容置疑的声音,“你是凤将军的义子,就该知道里面中毒的人不是别人,是我的母亲,是你的义母。”
皇甫城如同刀削斧刻般的面容微微动容,可是语气却还是凛然的,“小姐,于公,这是本将职责,于私,本将并不希望小姐白白送命。”
南陌却突然笑了。
皇甫城见此微微一愣。看到她从眼角到眉梢,整个面容都带着笑意,仿佛春日的日光,并不刺眼,却让人感觉得到温暖。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笑意,那样令所有人都不得不动容的,真心实意的笑意。干净到纯粹,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的。
可是也是拥有这样笑容的人,在下一刻,神色一凛,她飞速地抽出皇甫城的佩剑,动作快的令人咋舌。
她右手掂着那沉重的佩剑,开始还有点儿不稳,可是剑身仅仅是晃了一晃,便稳稳的如同嵌在她手里一般。
南陌退了一步,在那些禁军守卫们愕然的神色里,眉眼从容,“皇宫里面的是我的母亲,陪着的是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你对父女亲情是怎么看待的,可是对于我来说,那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温暖了。”
春日万物潋滟,可是皇甫城分明地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凝滞,仿佛哀伤到极致模样。
又是那样的笑意,她明明是笑着的,可是皇甫城却能感受到那笑意之下的无奈。
他没有动怒。
这个世上,鲜少有人能够在他的眼皮下下了他的佩剑,偏偏对方还是个女儿家,让他无可奈何。
他不是摒弃她女子的身份,只是觉得女子动辄打打杀杀太过于危险。
南陌怔了怔,似乎因此而愣住的人是她自己,她努力将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认真地对眼前的男子说道:“那是我第一次,吃着母亲做的饭菜,看着她忙里忙外,听着她要给我挑新衣服的话,皇甫城,你知道吗?她的眼睛几乎看不太清楚了,是因为我。伺候她的方姑姑说,十多年来,我的母亲没有一日不兀自垂泪的。”
“多可笑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本该因此而享尊荣,可是她却因为我,而恨了自己夫君十多年。”
她笑地极浅了,“在将军府里,我每晚睡着以后,母亲都会偷偷进来,为我掖好被角。对她的女儿注视良久,有时候会开心的笑出声来,又立刻压低了声音,怕吵醒了我。”
所以南陌总是早早就睡下,为了凤夫人不那么熬夜伤身,能够早早睡去。
她的笑意几近于无了,面上只剩下了平静,可她还是遏制着自己心下的情绪,用更加冷静的眼神去看皇甫城,“皇甫将军,所以我求你,放我进宫,我是鬼医霍邱的徒弟,如果我今日,因为一丝惧怕没有进宫,如果我今日,因为一时恐惧而后退一步。那么只要我的母亲还有一丝获救的可能,我就不会原谅我自己,不会原谅你们这些迂腐至极的禁军。”
她说的斩钉截铁,挺直的脊背,让人莫名感觉到冷冽异常。
禁军们神色复杂,他们也是家中有老娘的人,这样一个女子,不似女子般的娇柔,却也铿锵至此,让人心怀敬意。
皇甫城抬了手,音色冷厉,却不容置疑,“放她进去。”
南陌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再也不是浑身防备的姿态了,她对他感激地笑笑。
皇甫城微微一愣,拧眉道:“把佩剑还给本将。”持械进宫,罪名只会更大。
南陌撇了撇嘴,将佩剑递给了他,倒不是怕皇甫城临时反悔,皇甫城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她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力没有那么差劲。
皇甫城看她眼神闪了闪,一脸不情愿地将佩剑递给她。心想,现在倒是有女儿家的模样了。
南陌进了宫,可是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内宫仍旧有守卫,更不会像皇甫城一样,和凤景玉一样有那样的渊源。
果不其然,内宫的守卫很快发现她踌躇的身影,声色俱厉,“哪个宫的,腰牌拿出来。”
“皇甫将军都把人放进来了,你们这些守卫还酸什么酸?是不是见人家丫头长的好看,趁机揩一把油啊?”
一个圆脸宫装的女子走出来嗔道。
“瞧雾姐姐说的,你是燕妃娘娘眼前的红人儿,我们怎么能在你面前做这些糟心事儿。”
那守卫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怎么出去一趟,人也变得傻了,娘娘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吗?”那宫装女子对着南陌道。
南陌看着她点点头,心中却不明就里,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圆脸丫鬟给那些守卫解释道:“这是燕妃娘娘的表家妹妹,已经给内府知会过了,入宫来寻个活计,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
那圆脸丫鬟趾高气扬,却似乎刻意打趣,让人觉不出讨厌的感觉。
那些侍卫们也习以为常,打了几句哈哈,就将两人放进去了。
却有不少人的目光从南陌的脸上滑过,这女子倒是容貌不错,这入了宫,说不定日后非凡品呢。
南陌跟着这个满脸善意善意的丫鬟走着,她确实通过她而成功避免了内宫守卫的盘查。
走到一个回廊转角,南陌便不走了。
她袖口藏着匕首,本打算用强的,可是阴差阳错被这丫鬟带了进来。
可是她知道,这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事,除非这个丫鬟另有所图。
“我是景世子的人,跟我来,我带你避开巡卫。”那女子回身道。
南陌神色犹疑,那女子似乎意识到她会如此,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
她看她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放着几块碎掉的羊脂玉。
她怔了怔,这是在鹄城的时候,景莫淮送给她的,那日她与他诀别,在黑骁君面前抽出了发间的玉簪,摔碎在地。
他竟……还留着?
那圆脸丫鬟收起了嬉笑的脸皮,正色道:“凤夫人在凤仪殿,将军也是,快随我过去吧。”
凤仪殿内,太医们围作一团,却都是哀伤叹气的模样。
太医院医正颤巍巍道:“皇后娘娘,凤夫人已然药石无灵了。”
那个尊荣华贵的女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废物,本宫要你们这些沽名钓誉的太医有何用?”
“皇后娘娘息怒,即便是鬼医来了,毒已入肺腑,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一旁的李太医道。
皇后的隐了怒气,看向床边紧紧握着凤夫人手的风景玉,面露不忍,“将军,你……”
只是语气一滞,痛失好友,让她也心头难过。
这时候,南陌刚好步入凤仪殿。
“曦云的女儿?你这丫头,怎么进宫来了?”皇后娘娘眼神里闪过的一丝不明的情绪,落在她身上。
凤仪殿的女官出言呵斥:“放肆,你这个女子简直目无尊卑!”风景玉大将军有无诏进宫的特权,可是这丫头,又是个什么东西?
南陌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奔去榻前,和风景玉交换了神色。
她替凤夫人把脉,手指搭上沐曦云的腕间时候,便是心头一痛,来不及了。
风景玉的眸中闪过一丝火光,但是看到南陌的神情,那丝微芒便熄灭了。
南陌放下凤夫人的手,抬眼看向皇后,“为什么我的母亲会误饮毒酒?”
“陌儿,不可对皇后无礼。”风景玉出言制止。
“无碍,这丫头也是悲伤过了头。”皇后仿佛也已是累极,抬抬手道。
“陌儿。”一声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女声响起,整个大殿都是一静。
沐曦云竟然撑着要坐起来。
“娘,我们回府说,好吗?”南陌忍着心痛,转身扶起凤夫人,将身后的靠垫放置在她身后。
沐曦云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她看向风景玉,眼里竟意外的有了几分神采。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她声色柔和,绝美的面容更加明艳,“凤郎,你可还记得,当初云儿初来大晟,你便是护送云儿的将军。”
那些时日,风沙很大,她便坐在东盛的马车上,透过卷起的锦帘,偷偷看了他一次又一次。
“记得,我都记得。”风景玉音色哽咽。
凤夫人依旧笑着,“洄乌人为了破坏大晟东盛的两国联姻,不惜派暗探来刺杀。”
她像个小女儿般笑起来,“那时候,你一支长箭,便取了贼人的首级。”
凤夫人深情地看着他,“我那时候便想,我沐曦云要嫁的就是这样的盖世英雄,后来,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不晓得我有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