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倾烟
承折殿自从叶烟行拒绝前往城郊别院便已经被隔离了许久,今日久违添了不少活力,只是殿中之主很不高兴,始终闭着眼不去理会来客,这样的做法似乎很是失礼,但仔细看来,叶烟行脸上并非毫无情绪,周身发散着毫不遮掩的怒气。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尽量去放松自己的呼吸。
“哥哥,我回来了。”苏慕知半跪在叶烟行身前,伏在他腿间。
“我同相公去往极荒北地寻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您看慕知一眼吧。”
“你看,这是极荒苦寒的月光花掌。”说话间小心得捧着手中瓷碗,托着婴孩拳头大小的莹白透亮,“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根系也护住采摘下来的,您看,我的手到现在还是冻伤的呢。”
叶烟行不作表示,倒是一旁的陆之远呆愣着望着那盆花掌,想要好好看一看那奇花灵药,却说不出口,只见苏慕知放下瓷碗,取出一只玉守宫,浑身通透洁白,“哥哥,这是北地冰山玉老花费百年时光精心饲养的守宫,能解这世间奇毒,哥哥没了元丹今后身侧也没了慕知,这物当是救人性命的人间至宝了。”
“哥哥莫要推拒,此物件是用你亲手酿制的百芝酒换来的,玉老很是喜欢呢,还盼着我今后给他再送几坛子过去呢。”
江儿瞥过头不去看,苏慕知一人跪在地上轻身慢气得说着话,心疼得不行,二小姐向来被公子疼爱,狠话都舍不得多说两句,今日这般强硬不作理会他还是一次见。
陆之远真真是惊呆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宝物被放置于桌上,他终是忍不住上前取过玉守宫不住观察起来。
“莫言,可还记得那日你曾如何应我?今日情况是何意?”叶烟行睁眼不看任何人,偏头望着月光花,不适宜的气候和不被悉心关照的几日花瓣打着卷儿一副恹恹病态,推开脚边的苏慕知,捧过瓷碗放到冰桶上。“知行,那只玉守宫也放到上去。”
陆之远蹲在冰桶前仔细端详着,感叹世间仅有如此神奇之物,“此物当是如何处理才是最好的药效?”
苏慕知垂着头,“此物不可被冷器伤害,取用时用锋利竹片切下花朵生服就好。”
叶烟行点化精怪无数,一眼便看出了这花珍贵,常年在极境之地生长多年得沐极光,稍加引导便可开智了,想着夏日围猎那丧命的幼狐,心中暗是庆幸遇到了自己。“我是无力再保护于旁人,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玉守宫可以留下以备不时之需,这月光花你们还是带走了好,它不适合这里,送到山顶去,那儿虽不及极荒苦地,但也是现下它最好的去处了。”
“公子,这样好吗?这可是救命灵药啊。”江儿有些犹豫。
“随兄长去吧,这是他的选择,莫要再多争辩。”莫言心下有愧,毕竟是他违背订下的诺言,“兄长心善,那便如此,当是为还没临世的孩儿积下福德吧。”
“莫言,我的话是否未有明确的传达到?”叶烟行气结,“本想着你二人成婚会懂事些,这般不听劝告,可是要害死慕知两人永世相隔才能知晓厉害?”
荒国一事江儿心中记恨落云,今日听到自己公子厉声斥责莫言,才记起这人原是那可恶老道士的徒弟。不禁沉下脸色冷嘲热讽起来。
莫言是落云自幼养大的孤童,为了苏慕知狠心叛离师门可心中是尊敬着他的,听见小厮口口恶语态度张狂的辱骂他是师父,不由得出声辩驳起来。
江儿一听这人做了错事还维护那个伤害自己公子的人,也顾不上自己是何种身份指着莫言就要他离开王府。
“兄长家的小厮如此狠厉,完全不似你般温润,羞辱起人来真是有些说法。落云道长他现下虽然不是我的师傅了,他育我多年,急功近利贪恋权势,但秉性和善却是真的。”
叶烟行淡然,“我家小厮年幼不知事,说话伤人了些,莫要见怪了,只是看我口气重了觉得你有错处,把你和你家师傅归到一块去了。”
江儿听了不由得发笑,这道士嘴中秉性和善说得是何人?“这位道爷所说的和善,江儿这十几年来真是从未见过,也算开了眼界。”
“乔装易容杀了护卫公子回皇城的百几十条人命,勾结荒国国君虏截公子与我至荒国行宫...”
“百十条人命,滥杀无辜,我师傅...不是,他不是这种人,莫要再胡言了。”
“怎得?你师傅害了我家公子,现在是你来伤我家二小姐了么?他们才是真的和善之人,求求你们放过他们吧。”江儿越说越来气,只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你给我离开,不然我就要找暗卫禀告王爷,你是国师一伙的,不是好人。”
“江儿,别再多话了,收了这玉守宫好好护起来。”叶烟行无奈出声止住了小仆役,心中也是叫苦,这二人结成了夫妇,可落云确是莫言的养育者为师为父多年,他不想因过去的事让好不容易结合的爱侣生了嫌隙,也不想再记起那段记忆里伴随而来的剥皮之痛了。扶着沉沉得腰腹靠到榻上,现下多站一会儿都有些吃力的感觉,现在他很好,孩子也在健康成长,一块背皮罢了,不要再去触及那些无用的往事了。
苏慕知看向兄长,要他说个明白,叶烟行也是难得的看了她一眼,轻笑着说没事。苏慕知并不好欺瞒,开口询问:“兄长,江儿所言何事,你为何阻断他?”
江儿惊觉自己失言,闭口不再说话,愤愤低头看向冰桶,取出锦盒丝帕擦拭了玉守宫身上的水雾,转身收到了高处。
苏慕知来了脾气,手捏法诀击向江儿,江儿失了神把在荒国行宫的经历一通说道了出来,随即无力的靠着衣柜滑倒在地上。叶烟行叹气,看着失神的陆之远,满脸歉意,“对不起,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了勇气。”
陆之远望着那人,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看着。
苏慕知气得浑身发颤,咬牙问道:“那道人在何处?”她难过得要扑到兄长怀中痛哭一场,天生地养千载狐君,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这份剥皮之耻她永生不忘。
“王爷未能寻到他,当是逃走了吧。”
叶烟行抿嘴轻笑,“即是逃了那就算了吧,我不想再去追究了。”
苏慕知两眼失神摇晃着起身,朝着屋外走去,“小妹这就去寻他,把他碎尸万断。”
“苏慕知你站住。”叶烟行出声制止,“我不愿提及此事便是怕影响了你和莫言的感情,你这般冲动,可有考虑过爱人的感受?”
“我和他?”苏慕知回头望着莫言,眼中不自觉得流出了泪水,叶烟行的话语在耳边,却有些听不清楚了。
“我早已告诉你们莫要再牵扯尘世,如今贪恋红尘吃苦,也是命数,如何去解看你们自己了。只是我并不在意此事,心中盼的只有希望你们两人安好。”
莫言静了下来,回头取过瓷碗跪在叶烟行身前,“兄长,莫言错了,这就带慕知离去,不再踏进这凡尘俗世之中。”
“放手,此仇我必是要寻了那道人断他活路。”苏慕知摇头不愿离去。
莫言转身独自离开了王府,留下苏慕知立在门前,听到她的话时,顿了下脚步,随即御剑乘风而去。
“他走了。”叶烟行扇着竹扇,闭目不看,“苏慕知,这便是你不远万里去边关寻我,满心欢喜求来的姻缘吗?”
“也是可怜莫言,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希望他不是瞎了眼对你的百般宠爱。”
“苏慕知,他已无处可去,只有与你一同建立的这个家了,莫要负了他。”
“去寻他,慕知,这是哥哥对你最后的嘱咐了。”
苏慕知抹了抹泪水,追着远处的身影一同离去了。
叶烟行暗自苦笑,看不透慕知的命数,自己也变的敏感焦虑了,也许不该如此着急让他们反感了。江儿跪在脚边不住认错,叶烟行摸着他脑袋说了不会责怪,小仆人红着眼,强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陆之远目瞪口呆得看着一切,几度张口欲言又没能出声。
“愣着做什么,想问就问啊。”叶烟行挥着扇子让两人放松些,让小仆人净手洗面给他泡杯酸梅茶。
陆之远沉默了许久,低声问着明王可知。
“很早便知道了。”
真是情意深厚的二人,毫无嫌隙得容不下他人,“之前你莫名高热不止,如今以男儿身受孕,早该察觉你不是常人的,还以为神仙精怪只是世间传言,万万没想到,竟是...”
“现在你已知真相了,知行。”叶烟行有些担忧的看着好友。
“无论是人是妖,,你始终是我交心的好友,烟行。”
叶烟行长长得松了口气,他确实不愿失去千年来在这尘世间唯一的友人。
“这天,黑了啊。”叶烟行唤来江儿出去玉守宫,取了两杯清水放在窗台,窗外月色盈盈。江儿捧着锦盒靠在窗边,看到叶烟行取出一瓶细颈瓷瓶,“公子给你变个戏法玩吧。”
拔出瓶塞抖出了其中的粉末,一杯清水瞬间变成了橙黄色,伸手招过江儿,取出盒中的守宫,那物件扑在杯沿,莹白身躯慢慢染上了颜色。杯中之水变回澄澈,守宫变为橙黄,叶烟行把它放到了另一杯清水旁,守宫缓缓张嘴由尾尖开始失色,清水泛出了橙黄。
“这就是玉守宫的用法,毒物侵体时,在指尖手腕划出伤痕,置于伤痕之上,它自会去吸取,通体变色之后给它清水排除毒物。”说着话取出一只品质极佳的细小玉簪,逗弄起盒中的守宫,只听得咔嚓一声,“哎呀,这么着急了吗?”
江儿还在记着用法,就看见那守宫抱着玉簪子啃咬了起来,心疼不已,“这...这也,这用法也太贵重了些。”
叶烟行知晓这小仆役在担忧什么,轻笑着说:“这是已经养好了的成体,不需要进食,它们很挑剔的,从小喂食的是冰玉,这些普通的玉件只是供它打发玩乐,消磨时间的。”
“竟是如此神奇的吗?”江儿不由感叹起来。
“去吧,收起来,记得过几日给它换个盒子,要小一些,太大了它不安心,尽量少磕碰,认生胆小的很呢。”
“哎?他这么可爱的吗,还认生。”江儿看着小小的玉守宫抱着簪子不撒手,只觉得平日那些难打理的小东西不那么惹人嫌了。
“北木难长百年才是南边树木的几十年间的模样,这家伙也是。你别看它幼小,活在这世间的年岁比你久长得多上几十倍。”
“若是比我年长几十倍不是百来岁了么?那它没有修炼吗?”江儿疑惑得看着叶烟行。
叶烟行仔细得看着玉守宫,惋惜得说:“他还太小资质也不够,得再长上几百年呢。玉老把它们照顾得很好,不需要着急得去修炼成人。”
“即使是像这样被作为礼物送出了,也会人悉心照料起来,它们不需要去努力修炼。”
回忆起听过的那些故事,江儿咯咯得笑了起来,“那公子和二小姐可真是好厉害的仙人了。”
“可是,公子为何非要送走那盆掌花呢,二小姐说那是奇药,能保您性命的。”
叶烟行随手倒尽两杯水,淡淡开口说着:“若不是慕知强行把它带了回来,再过个几十年,那花儿是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
“再漂亮,那肯定是没有我们小世子漂亮了,而且我们小世子还是哥哥。”
“你们这些仆役,怎么都是盼着小世子,这儿若是女孩儿,天天听着你们这么提多难过啊。”
“无论小世子还是小郡主,都是王爷的嫡亲,身份尊贵。”
叶烟行提笔在纸上绘了两朵并蒂莲花,却不是艳红粉嫩儿而是冰蓝色和浅黄色,仿佛像真的花朵开在了案上。最近多走几步都觉得腰腹坠胀,腹部沉得直不起腰,脚步沉重,坐会椅上歇息起来。
“桌上摆了简本,下去记得好好读了,说了同知行学习药理便一日都莫要偷懒,给我丢面子。”叶烟行不住提醒小厮,江儿蹲在公子脚下给他按摩着浮肿的双腿。
“是了是了,有您和陆神医教着,我还能不好好学么。”
啊...。叶烟行突然瞪圆了眼睛,小厮在脚边按着没能注意到自家公子的变化。
“江儿,公子再给你变个大戏法如何呢?”叶烟行低声笑着。
“公子又要变些什么?”
“闭眼,保持安静。”看到江儿听话得跟着做了,摸摸他的头顶贴到自己腹部。
“啊!他动了他动了,公子!”江儿惊得不敢动作,连忙跑去找了陆之远。
“来,伸手。”叶烟行乖巧得地递出手腕,陆之远诊了一会,看着惊慌的小仆从不自觉得笑出声,“无事,你家小主人可比主子勤快多了,在活动手脚呢。过些时日他能感应外界动静的时候,可是动得更厉害了,只是要苦了烟行了。”
“为何?”
“很多时候他在沉睡,对声音产生反应就会动作,但他手下是没有轻重的,有时候会踢得你很疼。不过孩子多动动,也有好处就是了。”
江儿松了口气,整个人比孕夫还紧张了千万倍。
叶烟行捧着肚子,细细去感受腹中胎儿,这里有个小家伙在活动身体,从没有过这种新奇的感受,心中满满都是生命的喜悦。满眼温柔的望着小腹,性命相连。
陆之远呆呆看着叶烟行,不同与往日的清丽之姿,反是多了另一番美态,以男人的身姿与他心爱的男人孕育血脉,延续骨血。他实在嫉妒拥有这份美好的周衍之,明明是同样的脉系,他也爱得极深,这便是世人说的命数吧,所以永远只能陪伴身边。
“知行谢谢你能陪在我身边。”
江儿不住点头,“是了,有陆神医在,都放心上不少了。”
主仆二人望着自己的眼中满是感谢,陆之远心中有愧,二人当他作好友,自己却想着如何占有他,哈哈哈,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叶烟行笑得温柔。
明王吹着眼前的汤药,一口一口给爱人喂下安胎补药。叶烟行笑得软软的,周衍之举事已定,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陪在自己身边,这让他安心不已。
“何事笑得这般开心?”
拉过那暖和的手掌,覆在腹上,“今日他第一次动了。”
周衍之俯下身子贴在那隆起上,静静听着。
“当时我可真是吃了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叶烟行浅浅笑着,轻声说着话“衍之,我们的孩子能听到声音了,你要说些什么吗?”
明王摇头,“我还未想好要和他说些什么,只是要和你说这孩儿无论男女,都取名为周慕烟。”
“慕...烟吗?”叶烟行声音有些哽咽,不觉间红了眼眶,“你这人,看着呆愣,说话做事怎的如此撩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