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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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氏眼瞧着王熙凤一声婶娘唤得凄凄哀哀,原本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柳眉倒竖,“我的儿,可是有那不长眼的欺你了!”

王熙凤径自扑到婶娘怀中,“凤儿这是想婶娘了。”

费氏将王熙凤攬至怀中,一手轻抚着她的背,一声轻叹,“那事儿,婶娘知道了,只可恨……”

“婶娘没有办法,凤儿心里头自是明白的。”婶娘未尽之言王熙凤心里再是明白不过,若没有十足的把柄能够扳倒对方,叔父婶娘怕是不能有甚么动作了。

那一个是王子腾亲妹,又有个贵人娘娘在宫里头。纵自己再是他亲养的侄女,恐伤了天家颜面,只怕是轻易动不得的。

王熙凤平日并不预多想,只婶娘这边,还是得哭上一回的,平日里因着人前不便,忍了多少委屈,这时节被婶娘抚慰,霎时齐齐作化泪珠儿涌上来,化作一声声呜咽,伏在婶娘怀里痛哭起来。这事儿贾琏前几日方才与她细细说了,她初初听闻,只觉遍体生凉,复又深恨。

恨下手之人如此狠毒,两条性命竟也敢去谋算;恨府里俱多是此类人物,从上至下,除开大房这头,阖府怕是没几个盼她好的。她也曾反思,自己非是那种狠毒人物,初入府时尚且只想着如何自保脱了这泥淖,为何现如今却与王夫人闹了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到最后不过得了一句“富贵迷人眼”罢了,王夫人想要,自己不愿给,各凭本事罢。

屋里除了一脸惊惧莫名的兰姐儿,旁的人并青儿一起,皆在费氏发声之时便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干净。

“妈!姐姐……姐姐这是……”

费氏轻叹一声,“罢,且叫你姐姐痛快一回。”兰姐儿此时虽不明白,却也不再说甚么了。

王熙凤好好的哭过一回,略有些不好意思掩了脸道,“叫妹妹见笑,是我失态了。”

“吩咐人打了水来,好好收拾一番,可不兴一回娘家便作了邋遢鬼的。”费氏并不以为意,轻轻唤兰姐儿,“你姐姐这副形容,旁的人倒不便了,兰姐儿去将陈兴家的,并你姐姐的丫头叫进来伺候。”

兰姐儿转身撩了帘子略说了两句,复又返身回来,外头青儿并一个年轻媳妇端着一个铜盆进了门。待王熙凤细细的净了面,抹了脂,这才拿眼瞧了一回,笑道,“我道谁是陈兴家的,原是柳儿姐姐。”

确是柳儿,王熙凤头先出门子前,柳儿还是婶娘身边的一等丫头。王熙凤去泉州时柳儿年岁渐大,婶娘便做主配了府里大管事陈长白的长子陈兴,待王熙凤回了西京,再来婶娘跟前时,她已当了管事娘子,并不时时守在费氏跟前了,王熙凤不知道也是有的。

“多谢姑奶奶还记着奴婢,幸得主子恩典,柳儿现在是陈兴家的。”柳儿温柔笑答。

王熙凤点点头,笑着随手撸下腕子上的一只玉镯,往柳儿手上套,“多谢你一番忠心,你嫁人时我在外头,先时没出门子时,我便最爱你这温和的脾性儿,只如今做了管事娘子,也不知厉害一些没有。”

柳儿一见那玉镯成色极好,知晓定然不匪,不敢就这么接了正要推辞,费氏却开了口,“她这性子我最是明白不过的,予你必是欢喜你的,利利索索接了,她再没有不高兴的。”

柳儿这才接了,再三谢过,又领了青儿收拾了铜盆出去。

待屋里三人再次坐定,却是要好好说上一回话的,很不必要旁的人伺候。

王熙凤来前再三思量过,姑妈放利子钱的事儿,还是与婶娘通个气儿才好。故而一番家常罢后,王熙凤便斟酌着开了口,“凤儿有个事儿,想与婶娘知会一声。”说完拿眼瞧一回兰姐儿,她心里思量着兰姐儿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知道这个事儿到底不妥,欲请她回避。“非是妹妹听不得,只我倒怕这污糟事儿凭白污了你的耳。”

岂料婶娘只轻轻摇头,轻笑道,“你妹妹再不多时便须得嫁去婆家了,有些事也可听上一听了,一味的闺中憨玩,又不及你机变,往后尚不知有多少亏要吃呢!”说罢抬手召了兰姐坐在身畔,“我的儿,你今儿且只带个耳朵听上一听罢,也叫你知道你姐姐过的甚么日子。虽说非是人人府上皆都如那荣国府,却也是处处有机锋的,待你出了门子,少走些弯路也好。”

“婶娘这么说便罢。”王熙凤其实也相当赞成兰姐儿多听一听这些事儿,以她的聪明,婆家又不似荣国府里,只要不是想不开,自是能过上好日子。“既如此,我也不必再绕弯子了。”

因着兰姐儿要旁听,王熙凤略思量了一回,这才将早先编好的说辞细细道来,言道自己先时因着姑妈急切叫自己管家,却被自己并贾琏再三推了,之后姑妈的表现令自己生了疑心,遂留神打探了一番。没料结果竟叫她一言难尽,自嫡亲的婆母撒手西去,姑妈便接掌了府里中馈,前头进益她自是不清楚的,也没法子探听,只是那关节她才知晓,打她嫁入荣国府之后,阖府出息,竟是个入不敷出寅吃卯粮的架势。

待发觉不过是个空架子后,心里对姑妈的做法有些生寒,且不说姑妈已掌了好些年头府中中馈,而自己不过在婶娘手下理过些许小事。纵有天大的能耐,下头那些个办事的管事下人,听不听自已指派又是另外一说,故而当时坚决辞了。待在府里呆久了些,只觉府里样样奢靡,主子们举凡进出,各个排场俱是不肯稍省上一些的。便有些忧心长此以往必定后手不接,无须等那往后,再得两年光景,必要露出颓势来的。

后头自己随了贾琏外任,此事便也撩下了。只去岁贾琏任满回京,回府不过月余她便发觉有些个不对,姑妈依旧掌着中馈,却再没于银钱一事上露出窘迫,先时她只以为姑妈定是手段了得,将个国公府打理得甚是兴旺发达,心里头哪有不喜的。

要说哪天对姑妈起了疑心,便是那日在屋里,自己院里头下人闲谈被她听到。只说那管事婆子原是被父母卖进府来的,她父亲有个不争气的远房侄儿,原是贪赌好色一类的泼皮无赖,结交了个也不知哪个府里贵人身边的奴才,专替那人的主子放起贷来,只利钱便高朝庭几番,偏还有些不知死活的去借了,最后虽不至家破人亡,也不远了。

她原与那人有些相干,眼瞧着此人净做些损阴德的事儿,恐被沾上,便早早劝了父母撒手撇了去,免得日后被牵连了。我不过觉着稀奇便多问了一句,后头那人怎么个结果。那婆子知道的不细,只知是那下人的主子,原是有背景的人家,也不知是何缘故,竟由着下人与那泼皮沆瀣一气,专放利子钱与那些急等用钱的小户人家,月月收些利钱,直至本利两清。只光那利钱,那等人家如何还得出来,一到这时节,那两人便凭了贵人名头,再四威逼还钱。直叫人将将活不下去。当时听罢只觉匪夷所思,既是有背景的贵人,自是有手段的,哪里就穷到这样地步,又不是人人府上皆同咱们荣府这般流水般撒钱,如此日日威逼,早早晚晚的必定生出事来。

自己向来精于盘算,听罢于心底暗暗算计了一番,很是惊吓了一回,如此重利,每月间光那利钱进项便了不得。咱们这等富贵人家,向来讲究个怜老惜弱以积善积德,何曾就出了那等穷奢极欲之人,是以对那婆子的话实是有些个不信的。因原先就听婶娘略略提过一回这样的事儿,如今府里境地,若无大的进益,哪里维持得了,到底疑心上了。遂遣了底细的人,悄悄查了一回。

接着便将如何差人查探,隐约查到了姑妈屋里了陪房周瑞身上,又如何与李纨结盟,得了准信儿。

“婶娘,此事恁大,她虽是我姑妈,却也是隔了房的侄媳妇,我到底说不得,也劝不得。只这等事体若叫旁的人知道,怕又是阖府的罪过,竟还是早早的收手,抹平了此事才好。思量再三方才将此事告诉了您女婿贾琏,他例来周全妥帖,总比我这妇道人家在这里抓瞎要强的。只前些时他嘱咐我,因着二叔那妾室的事儿,两房有了些隔阂,那事儿怕是有些个棘手,他毕竟是个小辈,倘去劝了,二叔与老太太不信便罢了,说不得要说他随意攀污自己婶婶,倒要讨上好一顿骂。因着到底是家事,只得禀了老爷。”

王熙凤索性一气儿将事情交待了,眼下要如何办,她也不得而知,公公那头虽派了人出去查探,倒还没甚么动作,她又不好催问,是以一时间倒猜不出赦大老爷的路数。

“这个胡涂东西!”费氏拿手重重往炕桌上拍,神色冷峻。她方才听得王熙凤要知会个什么事儿,心中就打了个突,“我先时只是揣测,需得凤丫头你亲上门来知会的事儿,怕是小不了,没料竟是这等污糟事儿!你们那个好姑妈!她是叫财迷了心窃,猪油蒙了心!这等伤阴鸷的事儿她竟做得出来!”

“婶娘息怒!”王熙凤忙上前握住费氏的手,且轻抚道,“凤儿也没料姑妈胆子忒大,这才一时失了主意,二爷虽与我说是家事,且私下捂住了,待抹平了此事往后便无大碍,只我再三思量了一番,心中仍不胜惶恐。原本我这名声便有些不美,倘再叫这事传了出来,只怕不光是我们府里要声名狼籍,咱们王家阖族女儿,怕是皆被牵累。”

费氏哪里还有想不到的,故而才这般生气,兰姐儿虽说已定了人家,到底未曾过门,若是这时节闹出点什么事坠了名声,叫对方恼了闹着退亲可如何是好,便是不退,娘家顶着这样的名头,嫁过去又如何在婆家抬得起头。愈是思量愈是怒火中烧,满面寒霜质问,“凤姐儿,这事儿你可查实了?”

“婶娘该知道我的,初时只惟恐冤枉了姑妈,是以又叫二爷去核对了一回,确是真的。”王熙凤整肃心神,脸色沉重,“婶娘,这事如何了结我已没了主意,幸得二爷愿真心相待,愿于公婆面前回护一二,只是,于此事上便再没得脸面为姑妈说话了。如今,只求我公公还顾念我往日还算孝顺的份上,给我们王家留些颜面。今儿来此,也只盼着来日处置时,婶娘心中有个计较才好。”

王熙凤终是将今日来的目的道了出来,长长的叹息一声,侧过脸看着尚被惊得目瞪口呆,颜色苍白的兰姐儿,只得轻言安抚一二,“荣国府里这样那样的事儿,直叫人忒地腻烦,倒叫我时时想起未嫁时光,得叔父婶娘照护,哪里如此多烦忧。妹妹福气比我好,婆家人口简单,你姐夫说,妹夫那人尚算上进,是个清正君子。”

“凤姐姐,你说姑妈……我平日里瞧她并不像是缺钱的,如何就做了那样的事?”王熙澜听王熙凤提到未来夫君,脸色略缓了缓,只她实是有些不明白,往常她见到的大姑妈,俱是一副富贵慈善模样,哪里像是那种阴狠之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罢!”婶娘似是平复过来,重重叹口气儿,轻抚了兰姐儿的发髻,“我嫁进王家时,她已定了人家,是以你们这姑妈我虽处得不多,但多少能明白一二。”

王熙凤头次听婶娘提起往事,不由立起耳朵,“婶娘甚少说起这些。”心中巴望着婶娘能多透露一些,眼波一闪,起身自薰笼边倒了热茶,亲奉了递上。

婶娘费氏接了,眼露赞许,“凤丫头自嫁人后,愈发伶俐了。”

王熙凤闻言,嘻笑道,“不过痴长些年岁,便是妹妹到我这年纪,只有更得人喜欢的。”说罢转身挨着王熙澜坐下,调笑一番,“妹妹瞧着婶娘夸我,可是醋了?”

“哪里就醋了,我是那样人么?”王熙澜有些唏嘘,“世间女子艰难,若能一辈子不伶俐,谁又稀罕这机灵劲呢?”

王熙凤与费氏皆被她说得一愣,嘴角微微抿起,“我的儿,咱们女儿家,闺中时节大约是此生最是惬意的一段时光。我平日里总盼着你能多似你凤姐姐一些,洒脱不羁,泼辣爽利,那些个稳重伶俐,到婆家里再如此罢。”

“嗯,晓得了。”王熙澜知母亲何意,她生就性格稳重,此时也不欲多辩,且领着母亲心意便是。

费氏见她应了,不欲再说,转而捡起方才的话头,“当年我嫁进王家时,太夫人已经去了,只老太爷尚在。那时凤丫头你父母皆在,膝下也已得了你哥哥。你们两个姑妈皆已说好了人家,你们大姑妈定的正是荣国公的二公子,小姑妈许了金陵皇商薛家的嫡长子。”

“说起来,你小姑算得是低嫁了只是金陵四家历来都是联络有亲的,薛家虽是皇商,他们祖上却是圣人亲封的舍人,薛大爷的父亲是个有些能为的,且小姑为人向来有些绵软。老太爷大约想着若是高嫁了,倘有个委屈,娘家兄弟怕是说不上话,若是许了薛家,算是低嫁,一来是世交,二来又有兄弟并姐姐撑着,便再绵软些也是能过好的,是以那薛大爷便得了太爷青眼。

这些都不过是我的一些揣测,我自进门便掌了家,幸得老太爷信赖,接了替两位小姑备嫁的差使。王家姑奶奶的嫁妆,向有定例,不过瞧着略添上一些罢了。后头不知为何,太爷叫了你父亲兄弟过去,提前将家中产业分了,除了先头老太太指名留下来分与他们兄弟的东西,余下的分作了两份,皆予了你大姑妈和二姑妈。这事儿我一个新妇原不好打探,还是你父亲说与我听的。

这事儿原是大姑闹出来的。因大姑许了荣国府的二爷,那府里大爷按例是要袭爵的,娶的是世家张家嫡女,因着那张家那辈儿独独只得了一个姑娘,如珠如宝的养大,嫁妆自是不少。小姑许了薛家,那薛家是皇商,光聘礼便十分不菲,太爷便发了话,聘礼一分不留,复又添了许多私房给小姑当嫁妆。大姑兴是有些不平,连日里闹腾着嫁妆少了在荣国府里抬不起头做人。”

“妈,这哪是姑娘家该说的话?”王熙澜满眼疑惑,有些不能置信,自己的大姑竟如此直白的讨要嫁妆。王熙凤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以她的印象,瞧着也不像。

费氏嗤笑一声,“我当初也不信你父亲的话。”慢条厮理捧了碗,抿了口茶,道,“且不说咱们世家教养的姑娘,便是寻常人家里,那也是给多少嫁妆便是多少嫁妆,哪里由得姑娘置喙。”

看着跟前两个点头如捣蒜的丫头,费氏满意的点点头,“我瞧着老太爷竟依了大姑子,实是压不住有些稀奇,且叫了个心腹嬷嬷,悄悄去打探了一回。没料竟探出个事儿,怪道老太爷会依了她。”

道是什么事儿,王熙凤再怎么也是猜不到。原来先头议亲时,因金陵这四家子向来联络有亲,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儿,只是那时节四家人家里年纪相当的,大多是男儿,女儿家却只得王家两个。若是按着家世来排,必定是先挑荣国府贾家,次则史候府,最后才是薛家。偏荣府大爷贾赦一直养在祖母跟前,那祖母有些瞧不上王家姑娘,具体为什么瞧不上倒不十分清楚。好在那二爷与大爷年岁相距不多,又闻听是个上进肯学的,十分得国公爷的意,便由荣国公做主,定下了贾府的二爷。

待得王家二姑娘议亲时,老太爷本有意定下史家的公子,不料薛家老爷竟亲自上门来求,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总之,是二姑娘便定给了薛家的薛大爷。

后头不知道是谁走了风声,叫两位姑奶奶知道了许亲的波折,你们大姑许是气不平,这事儿闹了许久,直到分产方才算是平息。

“……”王熙凤王熙澜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熙凤思绪飞扬,这怕是“姑妈”心心念念算计大房的根源吧,她或许觉得,这一荣国府的一切,原本便应该是她的。前头婆婆在时,尚能压制的念想,在邢夫人进门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罢。

“这事儿我也不好说什么,今儿跟凤姐儿白嚼一回口舌,只盼着你心里头有数。”婶娘眼含笑意,拿眼瞧一回王熙凤,“可别叫你叔父知道,说我整日间无事只做那长舌妇。”

王熙凤眉头一抬,“不过是咱们娘仨个的顽话儿,哪里就嚼舌了,叔父向来最不爱听咱们这些闺房里的言语。”

说罢正事儿,复又说笑了一回,便到了午饭时候,王熙凤与王熙澜二人挽着费氏一道用过饭,便各自歇下了。

晌午陪着王熙澜绣了会子嫁妆,调笑一回便到了下朝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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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同人之月度银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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