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庄南漪亲探温恕的事,不多时候,就传到了温靖的耳中。
他遥遥望着窗外那一树灼灼桃花,一人喝下一坛酒,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也没有再踏足听雪楼一步。
温恕第二天便像温老太君并父母辞行,惹得温老太君大怒,却又莫奈之何。
他向弟妹告别,然后选在晨曦之前,所有人尚在睡梦中时离开。
只是,他没有料到,藏剑山庄门外,一个女子白衣胜雪,牵一匹马,静静等待。
他的眉心蹙起,写满不赞同。
而她视而不见,牵马上前一步,轻声开口:“你向所有人道别,独漏了我。”
温恕淡淡道:“是我失礼,现在补上。庄小姐,告辞。”
“我跟你一起走。”她的声音轻却坚定。
“我不会带你走。”他的声音依旧很淡,却不容转圜。
“如果,我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呢?”
“阿靖会是更合适的人选。”
“可是,我希望你能陪我去。”
“庄小姐何苦如此执着,无论你想去哪里,阿靖必然比我更能护你周全。”
他的声音依旧清淡,可她还是听出隐藏其中的一抹不耐和锐利。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一味弃明珠而就瓦砾,也难怪他猜度她的用心。
她垂下眼睫,低低开口:“若他在我身边,那些毁我全阁的贼人也便不会敢轻易现身。”
他的眼眸转深,没有说话。
她抬眼看他,盈盈水眸映着星光,璨亮明静,“我爹爹素来与人无仇,天水阁遭此灭顶之灾,多半是怀璧其罪。既然贼人掳去《天一生水卷》,必然不会放过我这个唯一有可能解开卷书谜团,进而找到东周王陵宝藏的人。”
所以,她甘愿以身为饵。
可如果是名满天下武功过人的温靖陪在她身边,可想而知随行的必然还有藏剑山庄的大批高手,贼人忌惮之下,未必敢出手相搏。
而换作是庸碌无为的温恕,引蛇出洞的可能性便要大上许多。
他看着她,片刻,淡淡道:“太危险了。”
“我不怕。”
“可是我怕,庄小姐何以认为,仅凭我这点微末功夫,敢于陪小姐闯死生之地?”
她怔住,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半晌,低低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忘了会连累你。”
“既然小姐明白,温恕就此别过。”
她看着他策马远去,速度不快,骑术平常。
可是,他又怎么会是平常人。
杀伐决断,无半点拖泥带水。
冷峻坚韧,不因外力动分毫。
纵武艺平平,也绝非等闲。
念池明白此刻若再追去,必然引他疑心,名门闺秀庄南漪,何等矜贵高洁,纵然再举目无依,也做不出此等死缠烂打的行径。
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她轻巧跃上马背,向着与温恕截然相反的方向行去,素淡纤逸的白色身影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逐渐亮起的晨光中。
天明后,庄家遗孤离开藏剑山庄的消息或许会传遍江湖,或许不会,她拭目以待。
“你说庄小姐和温恕一道离开了?”温九功沉声问厅前前来回禀的管家温仲。
温仲道:“禀庄主,公子和庄小姐此刻俱已离庄,却不知二人是否一道同行。”
“值夜的小厮如何说?”
温仲跪下请罪,“属下管教不力,昨夜值夜四人俱困顿睡去,一无所察。
“四人一同睡去?温仲,你可查清楚了?”温九功面色沉重起来。
温仲道:“庄主担心之事属下也曾想过,已细细查问检视,并无异常。除了公子的坐骑不见之外,马厩里另有一匹马不见踪影,想来是庄小姐骑走。”
“如此说来,庄小姐是自行离庄,并非遇险,那值夜四人也只是涣散渎职,并非着了他人的道?”
“属下猜测确是如此。”四人一道睡去,他也曾疑虑详查,无论是四人脉象还是庄内物事一应毫无异常。
他自是不知北冥玄宫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水,名“画船听雨”,是由北冥天池畔花草加之十余味药材精炼而成,是昔年宫中司药见宫主成宿不得成眠而潜心研制,却不想服下后竟能让人沉眠数日而无所察觉,是以后人皆盛之于瓶,欲用之时,用内力催热瓶身使花水化汽而出,闻之便可使人沉眠数个时辰,不省人事。
由于这本非毒,只为宫内自用,因此江湖上并未流传,温仲自然无从得知,更加想不到北冥玄宫的物事会在藏剑山庄出现。
“温仲,我将藏剑山庄交于你手,你就是如此管束的?”温九功声音里隐有怒意。
“属下知罪。”
温九功闭了闭眼,半晌,道:“你起来吧,即刻飞鸽传书给温恕,如果是他拐走了庄小姐,让他速速将人送返,藏剑山庄数百年的名声不能毁于他手。”
温仲疑惑道:“公子与庄小姐自幼指腹为婚,何来拐走一说,江湖同行也是一段佳话,又怎会……”
“温仲,你是越来越本事了,我交代下去的事,也容得你来质疑?”温九功冷冷打断了他。
庄南漪与温恕婚事作罢,另许温靖之事,毕竟关系不小,如何宣告天下,当从长计议,所以此刻除了那日在三迁别院厅内至亲之外,其余人等,仍一概不知,他此刻自然也是无法言明,只能喝住温仲之言。
温仲不敢多说,应声下去。
“回来,”温九功又道,“阿靖可知此事?”
“二公子已经知晓。”
“他如何说?”
“二公子什么也没说。”
温九功皱眉,开口道,“来人,请二公子过来。”
温靖不一会便到了,温九功挥退众人,看着儿子吩咐道:“你即刻安排人手去找南漪,无论任何也要把她带回来。”
“爹,漪姐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子。”温靖的语气中带着痛过之后的坦然和抗拒。
“先不提这个,”温九功摇头道,“且不论南漪有可能孤身在外,就算她是和你大哥在一起,温恕那个臭小子有多大本事你难道不知?他如何能护得了南漪?”
温靖一僵,没有作声。
温九功道:“江湖险恶,南漪身上又牵系东周王陵宝藏秘密,离开藏剑山庄庇护,随时有可能身处险境——就连天水阁都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何况她一介孤女?我和你庄世伯多年故交,断不能让他的遗孤再有好歹,你若不肯去,我亲自找她回来。”
“孩儿知错,这就安排人手,同时飞鸽传书给穹陵谷和少林、武当诸大门派,一同找寻漪姐下落。”
温九功叹息摇头,“你是关心则乱,还是嫌知道南漪孤身犯险的人太少?”
温靖道:“天下之大,个人犹如沧海一粟,仅靠我藏剑山庄一己之力,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漪姐?穹陵、少林、武当等派历来厚德持正,且弟子众多,多一份力,必能早一日让漪姐脱险。”
温九功还是摇头,“阿靖,你宅心仁厚,以己度人,这很好。可你莫要忘了,天水阁正是毁于庄阁主故交之手,你又怎能保证各大门派之中,没有一两个不肖子弟?此事关系南漪安危,越少人知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