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叶归根
这还没过晌午,河堤上的管事就带着人赶着马车把杜二金送了回来,杜怀炳把管事的请进杜家喝茶。
管事的当着杜怀炳的面,和杜世城交割了二金的遗物和抚恤银两。完事了,管事的也不多留,晌午饭也没吃,径直走了。
许氏听到外头放鞭炮的声音,挣扎地从床上起来:“我要接二金去!”
在杜梅的搀扶下,许氏踉踉跄跄蓬头垢面地来到棚子里,因为棺材要木匠现割,还没有做好,杜二金就暂时躺在一块门板上。
“二金,你怎么睡在这里?我们回家吖。”许氏用手拢了拢头发,跪在二金旁边,喃喃地说。
她颤巍巍伸手揭开杜二金脸上的白布,只见杜二金面色灰败,全无生气。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二金竟是又黑又瘦。
许氏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家破人亡,逃难到清河县。在集市上晕倒,被杜二金好心搭救。这个男人为自己请医问药,悉心照料,还不顾家里的反对,给了自己一个家,一群孩子。
新婚夜里的那一句“许你一世安稳”,声尤在耳,如今说这话的人却骤然没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许氏泪雨滂沱,泣不成声。
她去抓二金的手,仍是柔软的,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你怎么就丢下我们娘几个走了,你这个狠心的人啊!这以后让我们怎么活!”许氏伏在二金的身上痛哭。
四姐妹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光是一句没了,都是扎心的疼,何况现在,眼见着她们的父亲被一匹白布盖着,千呼万唤无应答。她们更加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杜梅终是年长些,她在许氏旁边跪下,把她爹的白布重新盖上,默默地拉起许氏,让她扒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哭。
她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庇佑她们了。杜梅真真地明白了这一点。
很快,村里的老妇人就把麻衣和孝布给她们娘五个披戴上了,一个矮几上摆上了贡品,一个瓦盆搁在前面,杜梅用火折子点燃了第一张黄表纸。
村里人都不富裕,前来吊唁的人大都带一刀黄表纸,在灵前鞠一个躬,杜梅带着三个妹妹哀哀哭着伏在地上回礼。很快棚里就堆起了一小垛纸钱。
吹哀乐的,该是女儿家请,但杜梅没有成家,许氏又没有娘家人,于是许氏就拿了钱,请杜怀炳做主喊了一班吹唢呐的。
到了傍晚,一口薄木棺材做好了,许氏把准备给杜二金过年穿的新衣新鞋给他换上,请了村里的老人帮着入了殓。
天慢慢黑了,腊月里寒气逼人,杜梅哀求许氏回家,又打发三个妹妹一同回去。她独自一人守灵,因着是自己的父亲,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心里安定。
杜家的门大敞着,里面灯火昏黄,正在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用晚饭。
杜梅跪着烧纸钱,心思却飘的很远,她想起父亲在时的各种美好,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一脸。
这时候,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她的腿边,把她吓了一跳。
“啊呜。”原来是一只纯黑色的半大狗崽,杜梅看着那双圆溜溜无助的眼睛,仿佛看见自己,她心里更难过了。
“啊呜。”狗崽仿佛明白杜梅的伤心,直往她怀里钻。
“你是哪里来的啊?”杜梅抱起小狗。
狗崽并不会说话,只是冲着棺材一直叫。
“你是跟我爹一起回来的吗?”杜梅知道她爹心软的像块豆腐,捡到一条狗养着,也不是不可能。
唢呐声突兀地响起,又有人来祭拜了,这声由高亢到低徘,哀伤得人心尖儿疼,杜梅伏在地上回礼,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久久不能起身。
“梅子,我和我爹做工才回来。夜里冻的慌,二婶子让我把这床棉被带给你裹着。”杜树把一床薄棉被披在杜梅身上,他父亲杜钟怜悯地看看杜梅,摇摇头走了。
“树哥,谢谢你。”杜梅支起身,用袖子擦了脸,想向杜树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你也别太难过了,你看我,我都没见过我娘。”杜树在旁边垂首坐在地上,他想陪陪杜梅。
杜钟是杜世城出了五服的家门侄子,家里一贫如洗,只有一把子力气,他依附杜世城过活,忙时帮着做农活,闲时外出打零工,也算是杜家的长工。
后来,杜钟娶了个逃难来的女人,没成想,生杜树时,女人又难产死了。现如今,只和儿子两人相依为命。
那时候,许氏刚好生了杜梅,就帮带着喂了杜树几个月奶,他这才捡了一条小命,所以他俩打小就比旁人亲。
“嗯。”杜梅闷声应了一下。
他们都是苦命的孩子,杜树已经能帮杜钟分担干活了,杜梅知道,失去父亲,她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她也该想想能帮自己母亲做些什么了。
杜树是个寡言的人,他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安慰杜梅,只好安静地陪着守夜。
夜深寒重,愈显漫长,长明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每每以为就要熄灭,却又堪堪稳住。
这样的夜,于另一处,亦是灯火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