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楔子明月别枝惊鹊】
「梅儿,今日你可觉得好些了?」
流水溅玉般的声音略带几分心疼,虽是极轻柔的,却堪堪将浅眠的玉小梅惊醒。
近来,她总是夜不能寐,有时甚至整夜辗转反侧、难以阖眼,即便勉强入睡,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倏然惊醒。
侍女安安啜泣着,大胆的道:「娘娘伤得这麽重,如何能睡得踏实安稳?太子殿下,你明明知道娘娘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恶毒之事,为什麽殿下不帮娘娘说话?」
吃一顿板子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麽,从小到大,她所受的皮肉之苦还少吗?玉小梅平静的道:「安安,不得无礼,也许太子殿下有他的……不得已吧……」
裴览在她身旁坐下,一手缓缓抚上她的额头,极尽温柔地来回摩挲着。
玉小梅双眼蒙胧地望了望他,勉强扯出笑容唤了声,「太子殿下……」
那手蓦然顿住,灿若星辰的眼眸中先是有一丝伤痛急速掠过,接着显现出几分内疚与歉意。良久,裴览才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这样叫我。」
玉小梅静默不语,其实她也不知该对他说什麽好,她心里不是没有怨恨,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麽资格怨恨呢?
她不过是个低贱的烟花女子,能得太子殿下错爱,替她赎身,又力排众议纳她为侧妃,已是她祖上烧了高香、积了鸿福,委实不该再有一星半点的奢望,更不该不知死活的妄图以巫蛊谋害太子妃以及她腹中尚不足月的胎儿。
旁人一定都是这般认为的,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妾本丝萝,愿托乔木。
十岁那年,她的养父母双双暴毙而亡,将养父母葬下後,她逃离了原本住的地方,身上仅剩几个馒头的她颠沛流离,最後被卖入歌舞坊。
虽说歌舞坊也是送往迎来的烟花之地,却跟一般的勾栏院不同。幕後老板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那里的姑娘们皆是卖艺不卖身,除非自己愿意,否则谁都不可以强逼,这是老板订下的规矩。
她还记得歌舞坊的调教娘子花姑初初见到她时,那眼睛骤然一亮,啧啧说过的话——
「当真是个美人胚子,这个价钱值了,以後我要好生调教你,来日成了歌舞坊的头牌,我还愁不客似云来财源滚滚吗?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玉小梅。」玉小梅正饿得头晕目眩,一手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啃完,抬头问她,「姑姑,还有吗?」
「不错不错。」花姑笑咪咪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满意地道:「从此以後,你的花名便叫小梅。只要你乖乖听话,别说是包子,日後吃香喝辣都不在话下。」
花姑平日里待玉小梅很好,亲自教她琴棋书画、抚筝唱曲,而玉小梅终也是不辜负花姑的期望,二八年华时凭一曲「花弄影」名动京城,自此,千金难买小梅调。
玉小梅成为京城公子哥们热烈追捧的神秘佳人,她每日只弹一首曲子,若是没赶上她弹曲的时辰,纵使出再高的价钱也休想见她一面。
这般众星捧月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之久,直到玉小梅遇见了裴览。
不过是一身白衣素袍,却如明珠般教人挪不开眼,他手执摺扇,缓缓步入雅堂,恍若远岫的一轮满月,光华更胜星辰。
「小梅姑娘,可否为在下弹奏一曲?」他微微一笑,浅浅的梨涡在唇畔绽开。
横竖是在风月场上混饭吃的人,玉小梅见过的男人数不胜数,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却被眼前这少年偷去一拍,一时间竟将花姑教她的礼节忘了个一乾二净,出神地望着他,讷讷道:「好……公子请坐。」
如今想起来,玉小梅忍不住喟叹,当时的她,自然不晓得他的身分,若她晓得他便是太子殿下,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又怎麽会在之後的日子里只为他弹曲。
花姑说,这世上有两种男人碰不得,其一是有妻室的男人,其二便是高门望族,尤其是皇族的男人。
而裴览,偏偏两者兼是。
他不仅是皇族的男人,更是当朝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他的正妃柳佳音是当朝柳丞相的嫡女,出身显赫高贵,是她这般低贱的歌妓仰断了脖子都望不到的高度。
她是他的劫数,抑或者他是她的劫数,早就说不清了。
世人皆道太子殿下乃文曲星转世,五岁赋诗,七岁属文,十岁便在九龙宝殿之上舌战群臣。皇上对他隆恩圣宠,百官对他心悦诚服,百姓对他交口称赞,若没有认识她,他的人生将是何其辉煌、何其顺畅。
犹记得那日,她亲手冲泡了一壶好茶,是他最爱的西湖雨前龙井,接着将琴弦一一调试,她想让他听到世上最悦耳清越的曲调——
裴览将玉小梅拉到客座,轻握住她的手,笑道:「梅儿,今日让我为你弹奏一曲。」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一曲「凤求凰」,天下无双。
曲罢,裴览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微微扎人的下巴在她额间摩挲着,「梅儿,嫁给我,好不好?」
为了这句话,裴览在九龙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皇上雷霆震怒,气得当场昏倒,文武百官、宗室皇族群起反对,甚至有人以太子耽溺女色为由,上疏皇上要求废太子,而民间更是流言四起,道是太子殿下中了妖女的蛊惑,欲弃江山社稷於不顾。
裴览究竟如何说服皇上,又在皇宫里做了什麽事,玉小梅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他最後真的用八抬大轿将她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花姑亲自为玉小梅穿上凤冠霞帔,依依不舍地哭道:「小梅,若是过得不舒坦就回歌舞坊来,姑姑这里永远为你留一间房。」
不仅是花姑,歌舞坊里很多姊妹都不舍的在哭,让大喜的日子变得悲悲戚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