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就只可惜……」她摸着满足鼓胀的小肚子,舔舔唇,也不知是感慨还是释然。「以后想再要找到那么「雄浑有劲、功夫高强」的男朋友也不容易了,想想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不过以后真的搬到花莲台东的话,原住民精壮的小哥哥应该就能弥补一下她这个缺憾吧?
七天后,当鹿鸣去房仲公司和买方签完买卖契约,点交完房子后,扣除余下尚未缴完的房贷、佣金及缴给政府的税,她那永远在五位数徘徊的银行账户瞬间暴涨快十倍,增加了新台币四百二十万元。
虽说也因为这样,她未来以房养老的梦想是破灭了,但是找个普通的工作,领一份基本的薪资,过简单的生活,目前手头上的钱还是够她平平淡淡过个二、三十年的。
姬摇阿姨说她飞廉、伏兵入宫,灾星七日后可解,还真是非常有道理。
——其实,她这七天何尝不是给自己、给周颂一个机会?
如果七天内周颂回来了,或者是回她一通电话,关心她那天怎么了?问问她最近好不好?
也许,她就会随时终止这份卖屋的决定。
但事实证明,人有不如我有,女人自己有钱有粮,就算一时失业了,男人跑了,都不用慌。
推着一只大皮箱走出大楼门口的鹿鸣戴上墨镜,遮住刺眼的艳阳,笑得很平静。
她在储物仓库公司租了一个小单位,前一天已经请他们把大型家具和拉拉杂杂的家当载走了,等她日后确定落脚何处后,再行搬挪配送。
鹿鸣买了往花莲的普悠玛车票,现在正准备往松山火车站去……
「鹿鸣,你……不等了吗?」
姬摇王后突然冒出来,向来美丽端庄的脸庞有着一缕破天荒的惊愕之色。
「我为什么要再等下去?」她摘下墨镜,看清楚了姬摇王后脸上的错愕与不赞同和迷惑,蓦然笑了。
「——姬摇阿姨,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花莲丰滨乡鹿鸣最后选择在沿着大海的这一端落脚。
宽阔无边的天,碧线一望无际的大海,总是容易让心情郁郁的人胸臆为之舒畅,千百年来高山大海就静静地伫立在这儿,好像世间悲欢离合,不过弹指刹那间……哭一场,笑一场,浪奔浪卷,流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半个月来,她骑着机车,整个人晒得黑黑的,背着浪迹天涯小包包走遍了整个东部的海岸线,直到最后在一个黄昏日落时分,看见了一个黝黑沧桑却精神抖擞的阿美族老人正欢快地对着大海跳着舞、唱着「勇士歌」。
那歌声里的辽阔疏朗豪迈,让她浑身颤栗热血沸腾,几乎想跳下机车冲过去跟老人家一起唱唱跳跳起来!
那长老唱完了之后,带着太阳般灿烂的笑容转过头来——「PaylangWaWa!Saicelen!」
她愣住了,看着身子渐渐透明的阿美族老人家,眼眶不自觉发热潮湿了,张口欲言。
虽然她听不懂老人家说了什么,但他眼中的热情慈祥满溢,那笑容……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么黄金耀眼的笑脸。
刹那间,鹿鸣决定了,就是这里!
这里就是她人生中第二个家,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将在这片美丽山海之地度过日出日落、直到白发苍苍——鹿鸣原本投宿在丰滨乡一间干净纯朴的小民宿,每天晚上和民宿主人巴奈大姊吃蔗皮烟熏飞鱼、喝小米酒,嘻嘻哈哈天南地北闲聊,聊着聊着无意中得知,巴奈大姊的儿子很了不起,今年已经正式在高医附院任职当内科医生,并且一直希望妈妈也搬到高雄和他团聚。巴奈大姊正在犹豫这间拥有浓浓阿美族风格的老房子到底是要租还是要卖?
这屋子虽只有两层楼,楼上两个房间,楼下是主人房和客厅厨房,主屋坪数不到二十坪,卫浴则是位于主屋后方的独立农舍改建,简单干净。
对于习惯了住套房的都市人而言,这算不上是优点,但胜在自有一份山林野趣,再加上院子不小,种植着缤纷热闹的花草树木,而且站在院子的制高点就能看见碧波粼粼海天一线的矶崎海湾,美得令人窒息。
鹿鸣很喜欢这间以粗壮的木头和石头架构堆叠,水泥砌合,有四十几年历史却依然坚固古朴的房子,自然见猎心喜地开口和巴奈大姊议价起来。
巴奈大姊很豪爽,又见她是真心喜欢自家的房子,二话不说拍板就以台币两百三十万,稍稍低于市场的行情价卖给了她!
房子成交的那天晚上,她和巴奈大姊都喝醉了,和一个澳洲来的交换女学生,三人手牵手围着院子中央的熊熊篝火嘿嘿哈哈跳舞。
「感恩长老!感谢巴奈大姊!我要当……嗝,包租婆……不、不对……是「龙门客栈」的风騒老板娘啦!」鹿鸣鬼吼鬼叫。
「儿仔耶,Wina〔妈妈〉要去高雄找你啦!」巴奈大姊欢呼大笑。
「渥要薛中文的恨利嗨!」这是来自学了半年中文的澳洲小姑娘的豪语。
这天晚上,烤鱼香喷喷,烤肉油滋滋,篝火很旺,星星特别的亮……
坐在屋顶上的姬摇王后还是一身端庄雍容高贵傲然,俯瞰底下这三个醉鬼,冰冷清澈幽然如黑水品的眸子深处,却有一丝隐隐的艳羡。
姬摇王后仰望漫天无垠的苍穹,彷佛望见了千年前,又彷佛静滞在千年后……
她还在等。
面对东方的大海风中,依稀彷佛有一丝若有似无,分不清是谁人的叹息。
三个月后银行存款少了一大半,却从此有了根的鹿鸣眉开眼笑地骑着二手机车到处乱晃,从花莲上山下海晃到台东,再从台东晃回花莲。
今天午后又晃到了海边,光是看着几个身姿矫健的原住民小朋友在海中浪里白条,听着他们的笑声,她的嘴角也不自觉露出了一抹轻松愉悦的笑容来。
孩子们好快乐啊!
虽然是初秋,但东部的阳光还是这么灿烂,天空蔚蓝,海水碧绿中透着深深浅浅渐层的靛青色……
就在此时,一个光着上身晒得黝黑健康的小男孩边舔着棒棒冰,边走到她身边,仰头看她,用十分可爱的原住民口音问:「你就是买巴奈Wina家的那个台北来的小姐哦?」
她低头看着露出雪白牙齿笑嘻嘻的小男孩,眼底笑意溢了出来,略微弯下腰。「嘿啊,我是鹿鸣姊姊,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阿姨了吧?你跟我Wina差不多老耶!」
「……」她嘴角一抽,随即挺直身来,咕哝道:「继续吃你的棒棒冰去。」
「你自己一个人来花莲住喔?啊你有小孩没有?你在台北是做什么的?台北很吵厚?但是我喜欢猫空缆车……对了,我叫布浪,我家就住在巴奈Wina后面的后面那个有好多棵槟榔树和咖啡树的那间……你有没有吃过槟榔心?槟榔心很——好吃的咧,下次我给你吃吃看……」小男孩兴高采烈叨叨絮絮地聊起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