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生,难忘;一世,难灭。

一尊鎏金文殊菩萨像,堪称鬼斧神工,细节精巧,等同於半个人高。

那五髻文殊菩萨乘坐於金狮坐骑之上,右手持智慧剑,左手捧青莲花,花上置有《般若经》,乃是象徵智慧与慈悲。

南又宁方踏入临华宫西院的书房,迎面便被矗立於前的文殊菩萨所震慑。

他目光满是敬仰,带着崇畏之心,静静欣赏着这尊鎏金菩萨像,浑然不觉,有另一双眼同样在观察着他。

「这是我十三岁随枢密使出兵南蛮,凯旋归来之时,太后命工匠在文殊菩萨成道之日雕成并赠予我的圣赐。」

听见沉醇的声嗓响起,南又宁这才缓过神,侧身望去,对上易承歆那双美丽的狭长凤目。

「给太子请安。」南又宁低垂眉眼,双手抱拳。

「你是少师,应当是我给你请安才是。」易承歆不知是认真,抑或玩笑话的回道。

「微臣受不起。」南又宁的腰身又低了些。

易承歆盯着他黑压压的後脑勺,以及那一身簇新的紫红纱绸官袍,嘴角不禁翘起,颇有几分诡计得逞的奸笑。

「少师请起。」易承歆笑道。

南又宁缓缓放下双拳,站直了单薄的身子,昂起白净秀气的面庞,任由尊贵的西凉太子仔细端详。

易承歆瞅着瞅着,剑眉却逐渐并拢,而後来到南又宁面前,陡然探手抚上他被玄黑腰带束紧的腰身。

南又宁一愣,下意识往後退了一步,表情略僵地睁大双眸。「殿下这是做什麽?」

「这官袍太大了,尚服局的人都干什麽吃了?」易承歆不悦地盯着他那一身过於宽大的官袍。

一旁随侍的太监连忙凑上前,躬身道:「殿下,可要小的前去尚服局通报一声?」

「去,去把人给我找来,给少师重新裁制一件。」易承歆不悦地命令道。

小太监不敢怠慢,随即应命而去。

南又宁怔了怔,道:「殿下,这衣袍不过是略宽了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易承歆扬起优美的下巴,道:「你要记住,往後你便是太子少师,是教导东宫的师傅,你可不能丢了东宫的颜面。」

闻言,南又宁心头一沉。听着如是说法,彷佛往後他都与东宫扯不开关系……这恰恰是他最不乐见的事。

不一会儿,尚服局的尚宫风风火火赶至,一来便给易承歆行礼赔罪。

「南大人是朕的师傅,却穿着不符身形的衣袍,滑稽可笑,莫不是在耻笑东宫?」易承歆垂眸睨着趴跪於地的尚宫。

「是小人的疏忽,请求殿下宽恕!」尚宫连声求饶。

「还不给少师重新量制。」易承歆往书房正厅的红木太师椅落坐,等着尚宫亲自替南又宁重新量身。

尚宫忙爬起身,正欲上前给南又宁量身,岂料,南又宁却是又退了一大步。

见状,易承歆拧眉,不悦问道:「少师这是怎麽了?」

南又宁抑下心底的慌乱,镇定沉着的回道:「殿下可知,尚服局为了赶制微臣这一身官袍,耗费了多少心神与力气,殿下若有慈悲之心,应当体谅宫人们的辛劳,莫要因为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降罪於人。」

易承歆嘴角一扬,笑道:「少师这是拿佛来说教了?原来少师是体恤那些宫人才不愿重新裁制官袍。」

「多谢南大人体恤。」尚宫面上一松,急忙给南又宁躬身行礼。

易承歆站起身,双手负於腰後,缓步踱至南又宁面前,探手轻抚过他的腰带。

南又宁低眸,忍住了想躲开的冲动,硬是逼自己挺直腰身面对。

「那好,袍子就不必重裁了,那我便多赐少师几副腰带,好让少师能把袍子系紧些。」易承歆笑道。

「小的遵命!」尚宫跪地接令。

「微臣谢过殿下。」南又宁再次抱拳行礼,顺势躲开了抚在腰上的那只大手。

易承歆不以为意,收回手负於腰後,转身步入内间。

南又宁直起身,缓步尾随入内。

内间是书房,红木雕祥兽写字台面南而放,後方立着一面红木石心龙凤呈祥大插屏,一侧墙上悬着一幅山水墨画,临窗边的大炕上,摆着一架琴几,几上小金兽炉薰着雅香。

易承歆兀自在写字台後方落坐,顺手抄起案上一本经书,道:「不如少师帮我讲述一下这本《楞严经》的宗义吧?」

南又宁快步走来,正欲探手接过那本《楞严经》,不想,易承歆忽尔长手一收,顿时让他扑了个空。

尚未回过神,易承歆已探出另一只大手抓住他悬於半空中的那只手。

南又宁一惊,下意识欲抽回,却被易承歆紧紧攫住。

「少师的手这麽小,可握得住弓?」见南又宁一脸局促,易承歆只觉好玩,便故意抓着不放。

「我不杀生。」南又宁果断回道。

「喔,原来少师信佛家那套,所以不杀生,这样说来,少师对武器一窍不通。」

「殿下若是想找人谈论武学,恐怕是找错人了。」

「我就只是好奇,南大人看上去那样严肃威武,年少时亦曾随大将军一同出征,怎麽会养出这麽一个秀气白净的儿子。」

见易承歆端着玩味儿的浅笑,目光灼灼地端详起自己,南又宁心头暗缩,连忙垂下眼,故作镇定。

「少师的耳根子红了?」易承歆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明明一副老成模样,可为何每当他随手一碰,便这般毛毛躁躁,这样的反差可有趣极了。

「微臣怕热。」南又宁如是解释。

「不过四月天,春风仍寒,少师便觉着热?」

「微臣身子燥。」南又宁忍住了想扬眸相瞪的冲动,只能继续敷衍。

幸而易承歆总算松了手,并喊来了书房外的宫人,命令道:「去给少师端杯雪莲茶来。」

宫人即刻便捧送了两盅雪莲茶上案,易承歆端起了雪莲茶,亲自起身奉向南又宁。

南又宁一怔,却没立刻伸手去接,只是不知所措地瞪着这一幕。

蓦地,他耳畔又响起了昨夜父亲对他耳提面命的那些话──

「宁儿,你千万记住,殿下自幼聪颖过人,又是万千之上,众人簇拥,自是心性狂傲,喜怒难以捉摸,你得谨慎应对。」

「殿下会看上你,钦点你当少师,肯定有他的原因,你莫要担心其他,只要记住别让殿下识穿,让殿下起疑心,那便是万幸。」

「父亲,孩儿过去一直在佛寺里生活,不曾进过宫,更不曾侍奉过皇室,孩儿只怕会惹怒了殿下,惹殿下不快,若是一并连累了父亲……」

「殿下既然如此看重你,肯定是喜爱你的,只是陛下不喜南家,就怕是宫中他人会刁难你,你切记得多拢络殿下,必要时方有个人能帮你。」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面对眼前这个行事嚣张至极的西凉太子,南又宁尽管心底有诸多不满,仍是只能忍下。

「少师不愿接受我亲手奉上的这杯拜师茶吗?」易承歆挑动墨眉。

南又宁抑下满腔的无奈,探手接过那杯雪莲茶,而後在易承歆兴致盎然的注视中,将那杯雪莲茶一饮而尽。

这时的他,又怎会料到,他漫漫一生的爱与恨,孤独与快乐,全从饮下这杯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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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宠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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