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银九伏在顾言倾耳边低声道:「说是青州虞家的丫鬟,她要见沈枢相,已经派人去请了,郡主让您先照看一下。」
原还笑着的顾言倾未听银九说完便变了脸色,嗤笑道:「虞家什麽时候和沈大人沾亲带故了?」心里不由惴惴的,青州虞家是她外祖父家啊!
青苎见她不信,没敢直起腰,低声回道:「奴婢确实是虞家的丫鬟,一直在四娘子跟前伺候。」
听她提到四娘子,顾言倾脑海里立即浮现一个头上戴着粉色珠花,着了一身杏黄衫子碧罗裙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站在湖边的柳树下,怯怯地和她道:「阿倾,这湖里石子滑,你若是摔倒了,我没法拉你上来。」
每一年的夏天,她都会和娘亲一起回青州小住几日,每每她到的时候,敏敏都会从床底下搬出一个陶瓷小罐子出来,红着脸道——
「阿倾,这是我这一年存的银钱,给你买糖吃。」
顾言倾眼前模糊了,看向尚半蹲在地上行礼的青苎,竭力忍着喉间的酸涩,轻声问道:「既是虞家的,好好的怎地到了汴京城?」
青苎察觉到头顶上方这位小娘子的声音有些异样,一时有些摸不清状态,回道:「奴婢是陪嫁过来的,我家四娘子嫁到了徐参知府上。」
顾言倾微抿的唇隐隐有些哆嗦,「四娘子?你家四娘子小名唤什麽?」顾言倾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
「回小娘子,我家四娘子小名唤敏敏。」
银九一早就发现顾言倾的不对劲,当那小丫鬟说出「敏敏」二字的时候,顾言倾竟右手抚上了胸口,身子摇摇晃晃的。
藿儿一把扶住了站立不住的顾言倾,急道:「小娘子您怎麽了?」
顾言倾闭着眼,惊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敏敏竟然嫁到了汴京城来!那麽胆小怕人的敏敏竟然背井离乡嫁到了汴京城,但敏敏不是已经说好了夫家啊,她为什麽要来汴京城?顾家不在了,汴京城还有谁能看顾她?敏敏那般怯弱的性子,又没有家族庇佑,还不被人拆吃入腹!
这当儿,采荇带着两个小丫鬟端了换洗的衣物和小米粥来,见顾言倾脸色不对,忙问道:「是不是扯到伤口了?」
青苎偷偷抬眼看了面前的顾言倾一下,心上微微一窒,这位竟然、竟然有些像嫁到承恩侯府的小姑奶奶家的小娘子!
想到刚才这女子还问自家四娘子的小名,青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凄声哀求道:「倾小娘子,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娘子!」
顾言倾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示意荔儿将人带到厢房里。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是顾言倾,但是青苎却笃定了一般,将自己和徐虞氏在徐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前一段时间,姑爷在宫里得了一幅画像,特别高兴,就喊我家小娘子一起品鉴,还让奴婢去备下酒菜,後来不知怎地,我家小娘子将姑爷灌倒了,嘱咐奴婢将画藏了起来。」
说到这里,青苎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待姑爷清醒後,她骗姑爷说昨儿个姑爷酒喝多了,自己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她原就不擅说谎,姑爷自然看了出来,打了小娘子几巴掌,小娘子执意说不知,姑爷就拿起椅子桌子往小娘子身上砸。奴婢原是想拦着,小娘子却悄悄对奴婢使眼色,让奴婢快走。」
藿儿皱眉道:「那徐家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你一个小丫鬟怎麽跑得出来?」
青苎抹了泪,「姑爷和小娘子先前感情尚好,虞家陪嫁的仆人都分到了比较好的活计,奴婢是躲在柴房里,由她们帮着,晚上跟着倒夜壶的一起溜出来的。奴婢走的时候,她们说小娘子已经人事不知了。」
顾言倾咬牙道:「是什麽画?竟让她不要命了!」
「是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孩童,奴婢那晚听姑爷说,那孩子可能、可能是沈枢相。小娘子前一天夜里嘱咐奴婢,若是出了事,让奴婢带着画去求见沈枢相,要是见不到,就到林府来。奴婢今儿个在街上撞见了杨世子,他问奴婢去哪,奴婢怕说去见沈枢相会影响我家小娘子的闺誉,想着小娘子说小姑奶奶和耶嘉郡主交情深厚,奴婢便让杨世子带着奴婢来了林府。」
顾言倾抹了一把眼睛,微扬了头,哽咽问道:「画呢?」
青苎从怀里掏出一张当票,「奴婢怕被别人抢走,一出徐府就去质库典当了。」
顾言倾接过当票看了一眼,上头写着「字画一幅,五百文」,她将当票交给了银九,「麻烦杜姨帮忙拿回来。」
银九点头。
顾言倾让藿儿带青苎下去梳洗,自己尚在震惊中,难以回过神来。
敏敏为什麽要来汴京城?她原在青州是许了人家的,是当地知州家的小郎君,那一年她去青州还曾见过一回,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温温和和的。青州知州是外祖父的学生,对外祖父自来敬重,定然会好好待敏敏,她还想着依敏敏这般怯弱的性子,配着这样的人最合适不过。
敏敏到底为什麽要来汴京城?
杜氏听银九说完,紧紧握着林承彦的胳膊道:「慕俞,你带着护卫亲自去质库拿,徐家看得这般重,定然不是寻常的画。」慕俞是林承彦的字。
林承彦点头,「言儿,你放心,让林甲跟着我去。」
杜氏点头坐下,忽地又站起来道:「还是不可,你若是进了质库,被有心人看见,又是一桩事。」
林承彦见自家夫人已经急得慌了手脚,走过去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温声道:「言儿,你不用担心,我定然会拿着画回来的。」
他吩咐银九去给夫人端碗杏仁茶过来,软声劝慰了杜氏两句才走。
杜氏打发银九出去,自己一个人靠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心,隐约想起,慕俞乡试夺得解元那一年,先帝时期的沈贵妃和杨淑仪邀请她到宫里坐坐,那天已成为婕妤的沈清薇给了她一张小纸条,让她去宫外取一封信。
看了那信,她才知道沈清薇生了一个孩子,托她照看一二。那一面之後,沈清薇很快便去世了。
沈溪石的爹爹到底是谁?为何沈清薇会将孩子留在沈家?
她一直以为随着先帝去世,这些谜底不会再有答案。
如果先帝真留下了这麽一幅画,或许能解出谜底,不过要是已经解了出来,徐家人也不会这般低调,便是明面上不提,也会和明远伯府通个气。
但是明远伯府眼下静悄悄的,魏国公和徐参知接连受到御史台的弹劾,明远伯府怕还在想着如何明哲保身。再有,昨夜里尚有人惦记着絮儿的命,可知他们还没有从这幅画里得出什麽惊人的秘密,眼下还是记挂着这些儿女情长的细枝末节。
现在首先要证明的是,这幅画是否真的是先帝御笔,还是只是有心人的伪作。
杜氏刚理好思绪,便听外头银九道——
「郡主,杏仁茶来了。」
「端进来吧。」
杜氏接过银九手里的茶,缓缓地喝完,整个人便完全静了下来,吩咐银九道:「你让人去东大街的茶馆里打听一下徐家现在是什麽情况,徐虞氏可请了太医去看?」
银九立即应下,又道:「夫人,杨世子还在府里,您看?」
杜氏听是这猴儿,兀地笑道:「一会儿溪石来了,看见他在,又得较劲。你去和杨世子说一声,就说丹国有一位小娘子看中了他,让他留下来吃晚饭,我这就遣人去都亭驿将那小娘子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