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顾言倾让车夫将马车赶了回去,带着荔儿和藿儿往茶楼的方向走,路过杨家的三辆马车旁,听到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她似乎听见杨叔岱在哄着,「娘,妹妹早晚会回来的,等姊姊的孩子生了以後,我们一起去滇南看妹妹。」
微弱的女声哽咽道:「滇南是那麽好去的吗?一个两个都嫁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顾言倾似乎都可以想像到杨国公夫人说这话时微微摇头的模样,她可以理解杨国公夫人的心情,生了两个女儿,虽然说寄予的希望没有儿子大,但也是娇宠在心尖上的,大女儿进了宫,逢年过节才得见,原本身边还有小女儿这朵解语花,现在小女儿也跟着不受宠的越王去了滇南,离得比那一座宫墙还要远。
顾言倾微微叹了口气,为杨幼榕,也为魏凝萱,这是勳贵之女的命运,娇宠十几年,一朝卖与他家。
顾言倾到茶楼的时候,魏静晏身边的丫鬟芦烟将她引到了二楼的雅间,「我家夫人估摸着您要到了,才让人新沏了一壶茉莉花茶。」
顾言倾笑笑,等进去就看到魏静晏咬着糕点,看着窗外出神,她也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好像是陈家的马车,问道:「怎麽了?」
魏静晏皱眉道:「我怎麽好像看见了陈荨?你看那人是不是?」
顾言倾听她一说,心里一咯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站着一个妇人,身量纤纤,大约二十岁上下,紫色衫子碧罗裙,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烟眉秋目,凝脂猩唇,饶是顾言倾十年如一日的不喜欢她,依旧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
「她怎麽回来了?我记得她跟着杨家去了福州啊。」魏静晏说着,对顾言倾解释道:「三年前,她嫁给了杨家的嫡长孙杨安,前几年福州那边不太平,杨家从太原被调到了福州。」
顾言倾知道,魏静晏说的杨家不是杨国公府,而是自开国以来便戍守在边疆,世代有功的将门杨家,杨安的曾曾祖父在开国初期被封为三师之一的太保,他的曾祖父在抗辽抗丹的战役中屡立奇功,官至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是武将最高的职位。
这些年,不管是深受先帝信任的杜将军,还是深受赵元益信任的林将军,至多不过是三品怀化大将军或者二品镇国大将军,谁也没有越过杨家在将门的卓然地位。
赵元益在前朝和後宫都玩得一手好制衡之术,在他登基以後,便派了林承彦到北边分化杨家的势力,後来又将杨家从太原府一起调到了福州。
不过杨家百年将门的名声在那里,虽比不了上两代时的辉煌,也是汴京各勳贵之家极力拉拢的势力之一。
魏静晏见她低垂着眼,似乎想到了其中的关窍,低声道:「眼下西北局势不明,杨家此番派人来汴京,大约是想让陛下重新记起他们,好重回太原府呢,看这架势,福州杨家是想和杨国公府搭上关系啊!」
顾言倾想到沈溪石尚在西北尚杳无音信,一时脑中警铃大作,轻声道:「如果连福州杨家都知道西北那边的局势,那朝廷官员大约都知道了,明远伯府的永庆军在西北节节败退的事儿想来不久就会家喻户晓,届时你三妹和伯府的婚约怕是不好说。」
景川平这次是和沈溪石一起去的西北,所以前些日子魏静晏也知道了沈令毅在西北出的丑。
现在朝廷上下不过是不想掀下那块遮羞布,泱泱大国被仰仗赵国鼻息得以生存的拓跋部打得节节败退,君臣皆脸上无光。
魏静晏摇头道:「我三妹是和沈家不死不休的,此事不会有变动。」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眼茶楼外,竟就这麽与陈荨四目相对,後者对她浅浅一笑。
魏静晏忙移开了眼,端着茶碗,轻声道:「絮儿,她好像看见我们了。」
顾言倾不由苦笑,若说她在汴京城最好的闺中好友是魏静晏,那和她最不对盘的就是陈荨了。
她们的爹爹同为翰林院学士,昔日又有同窗之谊,这样的好交情却没有延续到她和陈荨身上。
顾言倾此次回京顶的是顾絮的身分,但是从沈溪石娶她为妻,魏静晏与她交好等事蹟中,多多少少都露了一点马脚,不过左右顾家是汴京城的一个忌讳,也不会真有人来较这个真。
但是陈荨会,如果说汴京城中有谁希望她永远死在那场大火中,顾言倾想,陈荨定会是其中之一。
「絮儿,要不这些日子我就不去你府上了,你在家好好给沈枢相绣些荷包,做些衣裳。」魏静晏琢磨道。
顾言倾拍了拍她的手背,「她要是真有心挑事,我们躲也躲不过的,顺其自然吧。」
魏静晏想到自己这般紧张,也有些好笑,摇头道:「一想到以前她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头皮都有些发麻,以为她嫁去福州就好了,没想到竟然还会回汴京来。」
顾言倾笑笑,「其实说起来,她事事与我对着干,我那时候喜欢溪石,她就千方百计地羞辱溪石,也不知道後来她是不是有意嫁那麽远避避风头的。」毕竟沈溪石可不是什麽好性子的,陈荨也就是趁着沈溪石尚来不及抽出身来对付她,赶紧麻溜地跑了。
说到这个,魏静晏也是一阵唏嘘,「也是你走後,我才知道沈溪石对你情根深种,先前还不是那些人害的,要不是她们说你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沈溪石也不会为了维护你而避你如蛇蠍。」
魏静晏其实说得客气了些,当年她们何止用鲜花和牛粪来隐喻顾言倾和沈溪石,更有的直说顾言倾看上了一个野种,这般生冷不忌,和路边发情的野狗有什麽区别?
顾言倾想到昔日那些流言蜚语,眉目微敛,「我想,左右这两日,陈家就要发赏花宴的帖子了。」
魏静晏摇头,「你要不去,我也不去,反正我在那些夫人们眼里也没留下什麽好印象,不怕再坏一点。」
顾言倾不置可否,「明日你别过来了,我去你府上看看。」
阿晏事事为她考虑,顾言倾觉得自己也应该去景阳侯府走动走动,和景阳侯老夫人处好关系,日後阿晏和她往来也便利些。
魏静晏听说她要去景阳侯府拜访,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又恢复过来,点头应道:「好,我备你爱吃的果脯、花饼和凉茶。」
顾言倾从茶楼回去以後便昏睡了一下午,梦见了许多以前的事,像是陈荨冷嘲热讽她不要脸,小小年纪追着小郎君跑,惹得爹爹在翰林院里也面上无光。
她也梦见姊姊替她去训斥了陈荨,陈荨跑去找宫里头的陈贤妃哭诉,结果娘亲面色不豫地被陈贤妃喊进宫。
梦境的最後,是外面下着好大的雪,她在明远伯府的後花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躲在假山山洞里烤火的沈溪石,对他道:「小石子,不管别人怎麽说,我就是喜欢你,我等你长大了,娶我!」
沈溪石冷着一张脸,眉目微低,长长的睫毛看不见他眼里的神色,只听他道:「娶妻当娶贤,我不会娶你,我也不喜欢你!」
虽然是在梦境中,顾言倾还是能够感受到心脏的骤然一痛,她嘴唇直哆嗦,什麽也没有说,拔着像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离开了明远伯府。
顾言倾醒来之後,想起那日明远伯府设了赏梅烤鹿肉的宴,姊姊、娘亲和众人都在暖房里,只有她一个偷溜出来找沈溪石,回去後她便发起高烧,病了好几天。
荔儿伺候了她梳洗,又端了碗绿豆汤过来,等顾言倾吃完才道:「主子,陈家送了赏花的帖子来。」
顾言倾瞥了一眼,中规中矩的一张素笺,显然主家准备得仓促,略微看了一眼,时间就定在三日後,区区三日时间,也不知道陈家能搜罗来多少种品种的菊花。
合了帖子,对荔儿道:「你让许伯去查查,陈荨这几年在福州那边怎麽样。」
傍晚的时候,许伯亲自来回话,「夫人,老奴查了下,陈荨嫁到杨家不过半年便开始主持中馈,三年生了两个,一个两岁,一个才三个月,都是女孩子,这回两个孩子都带到了汴京城,杨安一直在海上剿水寇,很少在家。」
「杨安身边没有妾室吗?」
「老奴打听来的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