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她要临死前做最后一件事
合欢树上粉扇泛黄,风递晚香。树下石几旁,平嫣正在讲合欢花的故事,几人听得津津有味。
这背后的故事很凄凉,说的是一位书生进京赶考,其妻粉扇指着窗外那棵苦情树说,‘夫君此去,必定折桂,只是陌上乱花迷眼,切莫忘记回家的路。’书生应诺而去,从此杳无音讯,等到满头白发,朱颜辞镜,也未等来丈夫。粉扇来到苦情树前,绝言道,‘如果丈夫变心,从今往后,让这树木开花,夫为叶,妾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后气绝身亡,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都开花结果,只是花期很短,仅一天,朝开暮卷。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就将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了。君妾同欢,夫妻同根。
檀儿听得潸然动容,不住叹息。花牡丹似乎不怎么听得懂,只是从始至终大瞪着双琉璃明镜似的眼睛,一直仰头看着头顶花叶。
平嫣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佛生睡觉,亦黯然伤神。檀儿看她勾起了伤心事,忙将脸一抹,大剌剌笑道:“佛生,你长大了可不要做那种无情无义的秀才,知道吗?要不干妈我打断你小子的腿!”
平嫣知道她是有意活络氛围,亦附和道:“我和你一起打。”
两人相视而笑,花牡丹伸开手,接住一片落花,将它托着举给平嫣看,“不是粉色的。”
平嫣道:“花败了,来年就会是粉色的了。”
“那我来年还能看到这么美丽的花吗?”她或有预感的问道。
平嫣弯了弯嘴角,“等明年花开了,我会亲自折给你看的。”
花牡丹抓住她的手,喜道:“你真好!”又抵着下巴犯疑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好像又忘了。”
“平嫣。”
花牡丹作了悟状,嘴里喃喃背吟了好几遍,才点头道:“我记住了,平嫣,下次绝对不会再忘了。”
檀儿心有恻隐,明知她是看不到明年花开了,遂道:“东院里还有几棵合欢树,因引着一流温泉水,正开得很好。”
花牡丹兴奋不已,忙撒步跑去了。平嫣道:“檀儿你去追上她,不要闹出什么事。”
檀儿道:“好,姐姐在这等着。”说着快步撵去。
不多时,佛生哭闹起来,平嫣哼起歌谣哄他,忽看见禧宗自一侧过来,他刚学会走路不久,摇摇晃晃的,她生怕他磕着碰着,忙上前蹲下身子,环视一周,也不见跟着他的丫头。
禧宗牙牙学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拉住佛生的小手,佛生也不哭了,两人好奇的对望着。
平嫣兴叹,想起沈钰痕。他视沈钰成为手足兄弟,可沈钰成呢,就单单为了富春居,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他恐怕临死都不知道害死他的人竟是他一直敬之爱之的大哥,他若知道,那该是有多寒心哪!
这时小丫头方这着急忙慌的追过来,一迭声喊小祖宗。
平嫣直起身道:“孩子还小,离不开人,下次要寸步不离的跟好了。”
小丫头看着面生,应是新招来的,连连点头,“是,是,下次我一定注意。”
忽另一丫头急匆匆跑来,老远就喊道:“花小姐在东院晕倒了,吐了好多血,嫣小姐可快去看看吧。”
平嫣心中一惊。她所剩的日子也就在这半月了,有针灸药物控制着,不发病还好,一旦加重马上就要回天乏术了。又看这小丫头面相憨厚老实,遂将佛生交给她,道:“你先帮我照看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小丫头道:“小姐快去吧。”
花牡丹鼻腔里仍在流血,躺倒在檀儿腿间,两把合欢血痕斑斑,洒了一片。
平嫣掏出随身带着的药丸喂她一颗,又掐她穴位,如此反反复复数十遍,就在希望渺茫之时,她微微张开一丝眼缝,余光熹微,念了一声,“师妹。”神态清明。
平嫣满额香汗,悬心一沉,方觉四肢无力,“师姐,你想起我了?”
花牡丹扯出一缕笑,像是在点头,重重闭上眼睛,捏紧了手里几片合欢。
檀儿寻人将花牡丹抬回房间,平嫣施针扎穴时,先前那个小丫头张慌失措的闯进来,“西月抱走了小少爷,说是要带他和禧宗少爷一起玩,我不知道,就没多想,可刚刚有人说我闯祸了,她们说西月一直针对您,她肯定会对小少爷不利的。”
可施针一半,不宜停下。檀儿立即道:“我去找,姐姐放心,她敢对佛生怎么样,我第一个饶不了她!”话罢便跑出去。
已近黄昏,施针已毕,也不见檀儿回转,她急火燎心般出门,正撞上沈钰成,也顾不上言语,急步便走。他拽住她,问道:“怎么了?”
平嫣双眼微红,“西月不知把佛生带到哪里去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严峻,脸色肃沉,宽解道:“放心吧,她没这个胆子。”可万一徐婉青有这个胆子呢,她虽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怀疑着他们是不清白的。
正说着檀儿抱佛生回来了,平嫣忙跑过去接着抱在怀里,眶下泛泪。
沈大少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檀儿道:“禧宗少爷欢喜佛生,西月就将他抱走去少奶奶那玩了一阵。”
沈大少淡淡应道:“这样啊。”又转向平嫣,语气柔朗多慰色,“你快带着佛生去吃饭吧,也忙活半天了。”
平嫣知道他指的是花牡丹的事,也不多言,自顾与檀儿去了,边走边问,“佛生一直在大少奶奶那里?”
檀儿道:“是,大少奶奶好像很喜欢他呢,一直看个不停。西月说佛生与禧宗少爷长得真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兄弟呢。”
她醉翁深意不在酒,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见平嫣迟迟没有下句,檀儿忍不住愤声道:“姐姐,那丫头就是个祸害,这样谗言乱嚼,又是大少奶奶的心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平嫣坦荡自若,讽笑道:“凭她怎么说,我们怕她做什么?再者说,我又能在沈家人身边呆多久呢?”
浓墨饱蘸,提笔抄卷,徐婉青在一旁下笔潜心,西月仍在一旁喋喋不休,将平嫣编排的入目不堪。徐婉青并不理睬,也纵容她惯了,又知道她心中积怨甚深,凭她发泄几通也好,并不加阻止,及说到,‘那孩子也不一定是二少爷的,说不定是别人的也说不定,我常常看到她和大少爷眉来眼去。”
沈钰成进门时正听到,随脚踢出一个实木墩子,正中她膝盖,她吃痛,正要大骂,抬头见来人,忙顺势一跪,也不敢喊疼了,战战兢兢咬住牙。
沈大少走到她跟前,她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头栽到地下去,只悄摸往徐婉青身边挪了几寸,以求庇护。徐婉青也有心替她遮掩,站起身挽住他的手臂,打手语道:你今天回来的很早呢,吃饭了吗?
沈钰成道:“吃过了。”眼里犹有阴怒,如霜侵雪袭,言态冷冷。
话罢视线低投,怼向西月,薄字淡吐,“以后再如此,我看你的舌头不必要了,省的满嘴鸡犬不宁。”
西月伏俯更低,双肩瑟瑟,诺诺应声。
他看得愈发心烦,斥道:“还不快滚!”
西月舌尖发抖的应上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徐婉青握住他的手,打手语解释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她对二弟的心意,二弟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认定是平嫣害死二弟的,一时无法接受,不过你放心,今后她不会再胡说的。
沈钰成和缓脸色,拉她到椅子旁坐着,愁道:“明日岳父就要到了。”
徐婉青知道他忧心什么,不过徐疏宁的死也着实怪不到他头上,纵使怪得上,想必她也会昧心替他开脱。四年夫妻,其中恩爱,不是她抄几卷经书,拜几次菩萨就能清心寡淡的。人,遍身七情六欲,一身尘埃,一身血泪,悟透天悟破地,就是看不穿情爱,纵是死,也要死在这一块伤心地里。
她想起徐疏宁,心痛如搅,面上却依是婉然宁谧,打手语道:你放心,我会跟父亲说清楚,疏宁的死不怪你,是有人谋杀,至于是谁,我想父亲会知道的。
他放下心来,其实徐疏宁的死于他来说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死了,江北后继人就只能是他了,也省的他日后刀戈相向。于是待她愈发亲昵和善,拢她入怀,道:“夜深了,我们安歇吧。”
那刻短暂清醒后,隔天花牡丹醒来后还是无知无识,因昨晚施针通穴,今日她精神好了许多,平嫣自知不能再拖下去,遂打算早饭后带她去见白衡,她虽不记得白衡是谁,却显得尤为郑重,还特地要求平嫣给她打了胭脂,描了眉毛,她揽镜自照,傻笑不已,不住问平嫣她好不好看,问一遍,忘一遍,再问一遍。
“对了,我要去摘合欢花带给他,也给他讲讲那个故事,告诉他一定不要做那个书生。”说着一溜往外跑去。
平嫣朝檀儿道:“跟着她,别惹出什么乱子。”
花牡丹一拐,入西院小径,轻步快行,猫腰于假山嶙石后。不远前湖畔边是西月与禧宗,正看鱼投食。她知道禧宗醒早,每晨西月都会带着他在西院的鱼塘这边玩耍。
她知道快要死了,她想在临死前做最后一件事,纵使让她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她也认了,她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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