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天的风夏天的雨(二十五)
仰仗着甄智晃的求情,余嘉亮躲过了一场或许会影响他足球生涯的暴风雨。他提心吊胆地消停了好几天,每天的训练也格外卖力,再不敢象以前那样天天晚上都在莆阳或者省城的灯红酒绿打发无聊的时间,所以人们这几天就总能看见他一个人在健身房里汗流浃背地练力量。有人甚至打趣他,说这样练下去他总有一天能拿到健美冠军,他也只是笑笑不搭话。有时他会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呆到很晚,晚得直到从门口望出去,青年队宿舍楼的灯都渐次熄灭了,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慢慢地望回走。
?。没人要求他这么做。从内心来说,他也不愿意这样做。可他却不能不这样做。这中间的苦闷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已经不习惯把精力和时间耗费在健身房里了,即便在这里扛着沉重的杠铃压腿,忽明忽暗的五彩射灯光也从来没在他脑海里停止过旋转,大口大口吞咽下的无滋无味的矿泉水,又哪里能和那些浓郁芬芳的酒精饮料媲美?可他暂时还不敢那么放肆,那晚上欧阳东曾经在电话里对他说过一句话,“你自己的路,只有kao你自己来走”——就是这句平淡却又意味深长的话教他疑神疑?
他只有先夹起尾巴做人。
周五下午的分组对抗中他又穿上了象征着主力的红色背心,和周富通在锋线上做搭档,肖晋武却坐在场地边当观众。这本来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情。可落到余嘉亮这个有心人眼里,却立刻变成了一桩了不得地大事。联系到上轮联赛莆阳陶然主场输给山东大东海时肖晋武九十分钟里宛如梦游,不仅浪费了一次极佳破门机会不说,对手制胜的那个球他也拖不了干系——对手就是从他脚下断球从边路快速下底传中然后一击致了陶然的命……
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个自以为是的推断立刻让余嘉亮那颗萎靡的心脏象鼓满风的帆一般蓬勃跳跃。他玩命价地在训练场上前后奔跑,不仅为周富通做了两次很漂亮地球,还时不时退回自己的中场来帮助欧阳东协调调度,并且很积极地参加防守。骤然而至地喜悦让他彻底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陶然的锋线组合历来是一高一快。即便肖晋武不在状态,那么为了保证前场制空权和冲击力。冯展也是最佳人选。
我们不知道这次分组对抗中余嘉亮的表现到底为他挣来了什么样的评价,反正在晚间的比赛预备会上,他还是没能进入首发出场的名单,就在他强自压制着内心中地失望和不满混在队友中回宿舍时,甄智晃特意慢下脚步等着他,然后拍着他肩膀小声对他说:“你对东子有意见?”
余嘉亮立刻吃惊地张大了嘴。
这怎么可能?虽然东子哥没答应帮他,可他内心里依然很感激很尊重他。他怎么会对东子哥有意见。
?。“甄哥,话可不能这样说。”余嘉亮前后左右觑了好几眼,还好,没人注意他俩在说什么。“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俱乐部里一样有搬弄是非的人,何况这其中还牵扯着主力与非主力的地位之争,而地位的区别就预示着收入的差距——他余嘉亮盯着周富通的主力前锋位置,别人自然也会盯着他余嘉亮每场比赛必有的板凳位?
甄智晃倒不在乎余嘉亮的小心,似笑不笑地说:“没意见就好。”他乜了余嘉亮一眼。顿一顿又说道,“那你下午干什么那样攒劲地回中场要球?知道不,你那样做是对东子领衔地中场不信任!这不过是场队内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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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赛第二十一轮,莆阳陶然在主场输给了北京长城,虽然欧阳东在第四十三分钟依kao个人能力扳回一球,但是多名主力不在状态的陶然还是没能抵挡住对手。客队的两个外援前锋包办了三粒进球。欢欢喜喜地拿走了三分。这场胜利对北京长城来说太重要了,不仅止住了三连拜的颓势,还让他们继续尾随着联赛第一集团,只是冠军离他们已经很遥远了——绝尘而去的重庆展望下午再胜一场,不仅领先联赛第二名武汉风雅八分,还把自己联赛不败的战绩延伸到二十四场,假如算上足协杯,他们已经连续三十场不败。这两项数据都创下了联赛地记录。所有人都相信,重庆人高高举起联赛冠军奖杯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连败两轮,莆阳陶然的排名倒没有动。依然是第九位。但是考虑到接下来两个客场,形势却一点也不乐观——下周四他们先要在广西南宁还上联赛上半段的人情。给陷入保级泥潭的广西漓江送上三分,两天后就在重庆挑战展望?
陶然教练组显然不愿意为两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伤脑筋,与北京长城的比赛刚刚结束,袁仲智就在更衣室里宣布了去客场的球员名单。
这个名单里没有余嘉亮。
余嘉亮佝偻着身子坐在更衣室里一个不被人
注意的角落里。他知道,他被剔出客场名单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在刚才的比赛里,袁仲智给了他将近三十分钟去证明自己地能力,可他却彻底演砸了——
他兴奋地盲目跑动可以不提,因为陶然的大部分队员和他一样在盲目跑动;他不能和周富通配合也可以不说,因为这场比赛里周富通触球地机会寥寥可数;甚至他莫名其妙地踩着皮球栽倒在对手禁区外都可以不追究,队友们都对他抱以善意的笑容,他们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实在是太渴望比赛了。太渴望了,以至于不能很好地发挥出自己地水平,……但是在第二十七分钟他犯下了第一个错误,欧阳东突然的一次短距离直塞把皮球传给周富通对客队形成单刀时,他竟然在越位的位置上就返身投入进攻,边裁立刻就举旗示意这次进攻无效,好在那时他们还和对手比分相当。欧阳东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周富通却狠狠地朝他嚷嚷了一句粗话。并且吐了一口唾沫,还有两三个队友也对他面lou愠色;第三十四分钟陶然队迎来了自己最好的机会,从守门员丁晓军开始,三次快速转移皮球就被传递到前场,活动到右边的欧阳东在两名对手的防守中跌跌撞撞传出一记线路落点极佳的直线球,找地就是余嘉亮这个点——在冲顶射门和慢上半拍避开对手的鞋钉这两条路中,他选择了后者……比分落后地情况下。他这种畏惧和小心就是不可原谅的错误,这一回欧阳东冰凉的目光只是扫过他,再也没有停留……
比欧阳东目光更冷的是主教练袁仲智的表情,从余嘉亮面对鞋钉逃避畏缩的那一时刻起,这个曾经的绝对主力前锋已经从他心目中地陶然队名单里划掉了。
直到最后一个队友都走出了更衣室,余嘉亮才从椅子里欠起身。他知道,在今后很长时间里,他热切盼望的主力位置都与他无缘了。
?。他木着脸站了好一会儿。耷拉着眼眉死盯着更衣室那块填满粉笔线条的黑板,重重地喘息着,然后狠狠地一口唾沫啐到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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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按例,球队客场比赛时留守莆阳的一线队员应该随青年队如常训练,但是袁仲智带着球队飞去南宁的当天,余嘉亮就找上与自己相熟的青年队教练。一根烟和几句玩笑话,就让这个也是陶然老队员的教练准了自己的假。
余嘉亮连晚饭都没在基地吃,就开着自己心爱地小车奔向省城。小车还没上连接莆阳和省城的高速公路,他已经把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安排妥当。
在省城那一片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嬉笑喧闹之中,余嘉亮立刻便忘记了自己的忧愁和烦恼,直到最后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
直到第二天中午余嘉亮才在宾馆的房间里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洗漱整理,手机就响个不停,然后就开始准备灌别人酒或者让别人灌自己酒,喝到黑天黑地随便划拉一个两个女人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整整三天他都是如此度过。联赛也好陶然也罢。关他余嘉亮劳什子事?他算是想清楚了,既然陶然一门心思把他朝外撵。他还那么死乞白勒地抱着这棵摇摇欲坠的小树干什么?嘿!陶然胜也罢输也罢,反正他们和自己地合同是签到本赛季结束,要是陶然敢欠下自己哪怕是一分钱,他们就等着吃官司吧,就是自己扒不下脸皮和陶然对簿公堂,四处和人言传莆阳陶然拖欠工资的话,也能让方赞昊和袁仲智下不了台,那时候再没人相信他们的话,看他们以后还怎么去挖别家俱乐部的墙角!要是陶然本赛季顺溜保级,自己活动活动再寻家俱乐部,凭着自己去年甲B最佳国产射手的名头,再怎么也能在甲B找家称心如意的好东家;要是陶然掉进保级圈,他们就更不敢随便动自己,踢球的谁没个伤病磕碰,真把自己惹急了,一拍两散,看你们去哪里寻我这样的前锋!……哈!真的降级了才好哩,看你们怎么留得下欧阳东这样的大牌球员!别说欧阳东,即便是向冉和肖晋武这样地只怕也留不住,到那时你们还不得再回来和我商量明年地合同?
虽然心中如此宽慰自己,余嘉亮倒也没敢完全懈怠,他还记得自己来省城的初衷,那就是寻着叶强先为自己明年地出路早做打算。
叶强的电话倒是一拨就通,可几句客套话说完还没引到正题上,叶强一句“忙,改天联系”就把余嘉亮给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等他回过神来再想和叶强约个不忙的时间时,那头早就已经挂了电话。
他阴着脸咬了半天牙,好歹再拨过去。
?”“叶老师。我找您有点事,您看能不能抽空坐下来说说?
叶强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问:“急事?”
余嘉亮寻思了一下,他的事无论如何也和“急事”不沾边,联赛还有十轮足足两个月哩。他只好实话实说:“事情倒不怎么急,但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叶强一口打断:“我马上就得飞去广州!这样,你等我回来给你电话。”说罢又挂了电话。
余嘉亮只好捏着电话把预备下地一套说辞还有骂娘的粗话一块咽回去。
那天晚上一个顺烟俱乐部的朋友请余嘉亮去省城新开张的一家粤菜馆吃饭,吃罢饭出来说找个地方乐呵乐呵时。他竟然在菜馆门口撞见了叶强,还看见叶强上了一个年青女子的小车。
“那是叶瘸子的情儿!”他朋友说得很轻松。“你知道就行,别言声!”他停了停又说,“杜哥专门为这事打了招呼!千万别言声!”
余嘉亮当然知道朋友嘴里的“杜哥”就是顺烟地守门员杜渊海,这个国家队的主力守门员在顺烟俱乐部说一不二,号称“主教练说地顶一半,我说的顶另外一半”……不过这个“千万别言声”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倒把他朋友给考住了。他思量半天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但是这话还不能不和余嘉亮说清?
?”“杜哥是从陶然出来的。你知道他和你们队上向冉还有甄智晃这些人的关系。”他朋友言辞躲闪地说道,“你知道,杜老大这个人一直很念旧…?
他话还说完余嘉亮就已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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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赛第二十二轮结束,接连输给山东北京广西和重庆四支球队的莆阳陶然积二十二分,排名滑到第十四位。
“我们的保级形势严峻!”这是袁仲智在回到莆阳后的俱乐部碰头会上说地第一句话。
在座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同广西漓江的“友谊赛”里,向冉右脚小趾骨裂,需要休息二到三周,阻击重庆展望夺冠的比赛里。欧阳东右膝关节内侧韧带再次受伤,需要修养两周——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假如依照队医的想法和要求,欧阳东需要休息六周才能确保伤势痊愈,再考虑到他那时刻让人担心的脚踝……可眼下陶然实在不能少了他,所有的伤病都只能等待联赛结束或者陶然保级地事确凿无疑才能放他去休养。好在如今他已然不是国家队队员。在漫长的冬季假期能有充足的时间去治疗恢复,不然天知道这右腿的伤病那一天会突然爆发。
?”“有个事,我也才知道。”很少在这种会议上发表什么见解的领队犹豫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地说道,“有两家俱乐部在和肖晋武联系…?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肖晋武就是他找来地,这时候突然抛出这个问题,自然也需要他来想办法解决?
?。领队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他这个挂着领队虚衔实际上分管经营的俱乐部副总几乎不和队员打交道,就算他管理着俱乐部经营这一块,可场地广告是足协统一抓的,俱乐部球衣广告是方赞昊拍板的。每年印点海报搞点T恤再在把基地内外的店铺租出去就再没事可干?
??道。“他们提的条件。小肖很动心。”领队支支吾吾地?
袁仲智便望了一眼方赞昊。
“我们也给他长工资!”方赞昊很爽快地说道,“就按俱乐部第二档工资标准!这种好球员不多拿点钱我心里都过意不去哩。”他说着便笑起来。心里骂自己实在是苯:这钱早就该花了,怪不得接连几场比赛肖晋武都提不起精神哩!他也瞄了一眼袁仲智,你这主教练就这眼神?手下球员都闹意见了你也没察觉?
袁仲智沉吟着说道:“光是这个标准还不够,还要补发他三个月的工资。这事和保级也是拴在一起的……不过,话也要和他说清楚,”他转向领队,“你告诉他,陶然从来不会对不起球员,也希望他别对不起陶然。”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四五年,裁判的工作他做过,兄弟俱乐部的酒他喝过,可他至今还不能适应这种关键时刻和俱乐部讲条件提要求地事。这个肖晋武在省城顺烟窝了四年也没冒出头,是莆阳陶然给了他机会,他就这样来报答?!
“那就补一年!”方赞昊把手里才点燃地烟卷狠狠地杵到玻璃烟灰缸里。烟灰缸在玻璃茶几上滑动了一下,酸涩刺耳的摩擦声教人禁不住皱眉蹙首。
袁仲智摇了摇头,制止了方赞昊这有些意气地说法:“就补一个季度吧。给多了,免不了还有人要眼馋,虽然钱不多几个,但是这种事教人烦,也容易乱球员教练的心。”
?…两个助理教练一起点头。他们赞同袁仲智的话,方赞昊真要开了这个口,那球队不乱才怪哩,远了不说,光欧阳东的事就能让在座的人集体跳楼——他一个人挣的钱比向冉和劳舍尔合在一起还要多,要真有谁不识相来攀比他,那俱乐部给还是不给?给多少合适?这个给了,那么再有人提要求怎么办??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方赞昊才长吁一口气说道:“年初摘来欧阳东的事,确实是我想岔了,当时该听袁指导的话,把这笔钱花在别的地方——这笔钱能买来好几个实用的好球员了。”他不禁后悔,假如真买来几个实用的好球员,兴许莆阳陶然眼下就是另外一番光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满屋子的人都愕然望着方赞昊。这还是方总经理第一次在人前承认,做下欧阳东这笔高额买卖是他看走了眼,不过再想想,这确实是一笔亏钱的买卖,联赛结束真要放走欧阳东的话,肯定再也拿不回那么多钱,要是陶然不幸降级,俱乐部连一分钱也收不到——欧阳东找了个好经纪人,该死的叶强不但为他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还在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旦陶然重新回到甲B,那么欧阳东就是自由身?
更教所有人惊诧的是,最初口口声声反对这事的袁仲智现在却和懊恼后悔的方赞昊换了个位置。
“买来欧阳东没有错,错在我这个主教练!”半仰在沙发里的袁仲智揉着太阳穴缓缓说道,“对于怎么样使用这种有天赋的球员,我没有经验;对于怎么样围绕这种球员去打造球队,我也没有经验。”他也不理会众人的表情神态,抿着嘴唇想了想,又说道,“我还把他当成当年那个欧阳东在考虑,却完全不知道在重庆呆了两年他已经成熟了。何况他是我们决定转进的最后一名球员,之前的那些球员进出也没有考虑到他的因素——我们只想到保级了。”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路线错了,就什么都错了!”
就凭陶然的景况,不想保级想什么?
每个人都想到这句话,就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
?”“不说这些事了。”袁仲智挥着手把那些与眼前的事不搭界的事都赶出脑海,“还是说咱们的‘保级’大业?
“还有十轮比赛,咱们需要十五分,至少需要十二分!方总,给政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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