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年前就死了

第一章 三十年前就死了

?那个百无聊赖的午夜,子午即将相交,我大声喊了一句暂停,因为我就要喝醉了,容我把心事隆重的交给过路的风,让它带给我曾爱过的女人,它没有拒绝,虽然至今我没有收到风声-----张缄《风声》

七月的晚霞,拼命的燃烧,像炙热的爱情。

我叫张缄,今年36岁,是一名干了七年的基层民警。

张缄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的晚霞一点一点的浸染天空,从深红变淡,一圈一圈的向四周伸展,风在此时温柔像发完脾气的妇女,吹到他的脸上,好像在给他安慰,美好的事物在张缄面前平淡,平淡的事物在张缄面前麻木。

最近两年张缄一直麻木的活着,一如他阳台的半死不活的四季桂,前天他在给四季桂浇水的时候,不小心往上一提,结果四季桂被连根拔起,它已经死去多日了。

张缄结婚三年多了没有小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别人面前是一个笑话,很冷的笑话,冷到什么程度呢,他的一个拐弯仇人得知这件事后高兴的得了急性哮喘,三天就花了一万多块,据说最后到了北京看了半年都没有看好,现在收集材料准备起送他了。

张缄的老婆孙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二年前做了手术后就一心研究圣经,白天参加各种集会,讲演,一周七日无休息,现在忙的两个膝盖的半月板都出了问题,晚上她在腿上的关节上敷满煮熟的生姜片,像摆满了龙的鳞片,因为用量不好把握,贴不下的她就贴在眼上,上帝说节俭是美德,所以她的眼睛经常被辣的像兔子的眼睛,如果真存在往世,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兔子,上帝保佑,我不该骂兔子。

有一次孙丽问张缄为什么不信上帝。

“信仰上帝能让我们有孩子吗?”张缄问。

“你这样的人会下地狱的。”

其实她不知道,人死后就不害怕死了,下地狱就像打游戏闯关,第一关下刀山,第二下油锅……通关后,男主人开着跑车就带着美女去看夕阳了。

张缄小时候就喜欢打游戏,他是不怕下地狱的,下地狱不过一场游戏而已,这个游戏还能无限循环的,打过不去重新开始,真是太给力了。这一点张缄没有跟孙丽说过,她还一直用下地狱吓唬张缄,她说完张缄表现的很害怕,转脸张缄就去上厕所了,上厕所的过程和上天堂差不多,那就是畅快。地狱等着我,天堂我先来了!

在张缄的潜意思里他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生活其实比地狱也好不了多少。

张缄记得那年他六岁,在那年的夏季的一天傍晚,漫天的晚霞被村子里的两个电线杆撑起的高高的,像被放起来的巨大风筝,随风飞舞。

这时村子里不太宽的土路上跑着一辆拖拉机,司机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带着一个草帽,脸黑的失去了轮廓,没有一丝表情。

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大的能把人的隔夜饭震出来。张缄被震的连着吐了三口清水,那个年代饭吃饱就不错了,没有饭吐,有饭也舍不得吐,只好吐清水。在吐了三口清水的那个瞬间,在张缄的眼里拖拉机不再是拖拉机,而是长了白色巨大翅膀的天使,向满天的红色晚霞驶去,仿佛有无限的魔力,追上它就等于追上了幸福。

奔跑、奔跑、奔跑,就要追上幸福了。

奔跑、奔跑、奔跑,和幸福平行了。

奔跑、奔跑、奔跑,就要拥抱幸福了。

张缄昏迷了三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张缄不是问他在哪里,而是问他的父母他有没有追上拖拉机,父母对张缄的提问一直是三缄其口,最终张缄从父母的眼中看到痛苦和恐慌,从那以后张缄就缄口不提此事了。

因为他叫张缄,缄默的缄。

张缄一直认为他在三十年前已经死了,这个想法张缄一直深信不疑,就像他的老婆深信上帝存在一样。

在随后的岁月,张缄一直试图破解那天他经历了什么,到现在他还保持一定的热情阅读哲学和推理方面的书,目前张缄也没有寻到说服自己的结论。

张缄在家中是老小,上面是两个姐姐,开放二胎后,要强的大姐在去年给他生了一个外甥,张缄的父亲说张缄这个外甥和张缄小时候长的基本就是一模一样,外甥长的像舅舅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当张缄在产房捧起他这个外甥的时候,他产生了很奇异的感觉,怀中的婴儿就是他自己,他捧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怀中的自己用他那一尘不染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未来的自己。

这样辈分就乱了,张缄在一阵恍惚后毫不犹豫的把他的外甥交给了姐姐,没有我小时候好看,张缄一本正经的说了一个谎。

张缄的父母都快七十岁了,没有孩子这件事。每天对张缄和他父母来说都是一种痛苦和煎熬,张缄每周休息的那一天都想回老家看看日渐衰老的父母,可是每次回去看到父母欲言又止的表情和邻居过度对他有无子女这个问题上的热情,让他恐惧,张缄知道父母想让他快点离婚,他们是朴实的农民,不会到住在城里的张缄家中去找孙丽闹,越是这种善良和对儿子的爱,越让张缄惭愧,每次从老家回来他都想和孙丽说我们赶快离婚吧,但张缄继承了父母的善良,每次话到嘴边就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想让孙丽首先开口说离婚,从孙丽查出这个病已经两年时间了,他等她两年了,孙丽依然没有开口,她是上帝在人间遴选的人,使命是要让更多的人开花结果,成为上帝的孩子,所以孙丽很忙,她忙到忘了她需要离婚,忘了她的公婆的年龄,忘了岁月还需要更替。

在这种情况下,张缄每天都麻木的活着,时间对不幸的人非常残忍,它让他们很快的苍老,苍老的让人心痛。

去年的冬天一次深夜,张缄出一个盗窃的警,深夜雪花飞舞,路上已经是深深的积雪。到达现场后,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握住张缄的手,很深情的说:“大哥,这大晚上的,你还亲自来,真过意不去,可是我丢的那只母鸡开春就下蛋了,不好意思啊。”

一声“大哥”叫的几个同事“轰”的一声齐刷的倒在雪地里一边打滚一边笑,都笑出了猪叫声,随后附近几家养猪的农户都亮了灯。

张缄在原地瞬间凌乱了,在汽车灯光的照射下,风卷着雪花像约好的一样向他脖子里面灌,他感觉不到了雪变成水带来的寒冷。

他不是怕自己真的老的不成样子,其实他怕父母见了会心疼他现在的样子,父母永远希望回家的孩子依然是出走的少年。

生活需要坚强和隐忍,张缄在那个雪花肆虐的寒夜里告诉自己,父母在,就要坚强,他现在是他们的靠山,张缄可以缄口,但不能绝望。

张缄很早就知道爱是向下的,正因为如此才保证了人类几千年的正常的繁衍生息。

正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存日已不多,黑发人送白发人,生命才刚好。

没有孩子,对于张缄来说目前活着也就没有了生命的意义,在整个人类面前,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阉割者,因为现在他失去做人最基本的一个环节:繁衍。

每天他都感到生活只有两种颜色,白色和黑色。张缄在今年体检检查是否有色盲的时候,他却毫无困难的找到了隐藏在格子里的小猫,小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也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张猫,医生问看到的是什么,张缄说可能是一只狗,医生说你可以出去了,并在本子上写下视力5.1。

张缄曾用司马迁的故事来激励自己,想让生命重新充满色彩,司马迁被阉割后,写了一部文学巨作《史记》,在书中他写了很多鲜活的人,描述了很多色彩恢弘的场景,最终他成为流芳百世的史学家、文学家。

司马迁是阉割界的集大成者。

张缄试图说服自己把司马迁当成自己一生的偶像,把《史记》烂熟于胸,把司马迁精神当成一生的信仰,哪怕不能超越他,也要在21世纪成为阉割界的佼佼者。

但他实在做不了最后的决定,他知道他随时可能成为阉割界的叛徒,因为他离婚后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女人,生儿育女。

这样一来,他不就成了孙丽口中背叛上帝的犹大了,这岂不是着了孙丽的道了。

张缄不能做出对不起一直喜欢好多年的司马迁,毕竟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张缄从上班开始就一直有股书生气,情商也不高,见领导了不知道躬身子,也记不得领导家什么时候需要换煤气罐。现在和张缄一起上班的小伙子都提拔成副所长了,而且比张缄小了十来岁,只是最近这个小伙子老喊腰疼。

张缄的地位其实也提高了,从同事口中的小张变成老张了,熬夜办案的时候,都有小年轻主动让他早点休息了。

张缄其实真的不在乎职务和别人的看法的,一个自认为三十年前就死了的人,现在他只在乎他的亲人和他是不是会有孩子。

别人说他是在装作不在乎,装的还挺像。他们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在刚刚宣布人事调整的时候,张缄脸色铁青,他们用手机对着他拍了半个小时的照,一旦张缄不承认,就立刻发到朋友圈,让人转发,积满38个赞,每人送一张吃一斤送一斤的龙虾优惠券,亲戚的生意是要照顾的。

张缄辗转得知此事后,生活除了黑色和白色还有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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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寂寞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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