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煜王嬴戎一身亲王服制,过肩的三爪团龙在紫色锦锻上显露峥嵘,将男子平和的眉眼都染了分飞扬不羁。
守在太极殿的内侍们见他前来,忙高声通传。
传报声刚响起,嬴戎便已大步踏入殿内,内侍们都低着头,无一人敢拦。当朝皇叔,在这太极殿内自由进出已不是新鲜事。
「陛下找我?」嬴戎朝案後之人拱了拱手。
永安帝正冷着脸盯着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见一道身影突至,神色又是阴了几分。他想要说话,张口却是先咳嗽了两声,内侍赶忙将茶递了上去,永安帝随手一挥,茶杯落在地上,华贵的地毯被水泼得瞬间暗沉一片,内侍吓得磕头告罪。
永安帝手死死扶着桌沿,咳嗽声接连不休。
嬴戎瞥了眼滚到桌脚的茶杯,走了两步上前,手挽宽袖亲自给他又倒一杯茶水,递了上前。「陛下应注意身体才是,夜深了,该早点歇下。」
永安帝这回倒是接了,抿了两口,稍缓後道:「皇叔此话在理,可朕若能安寝,也不至於深夜了还这般操劳……都长了一身狗胆!」
此话也不知是骂跪着的三皇子,还是被传召来的嬴戎。
嬴戎闻言只是笑笑,指尖慢慢划过在灯下映着澜光的宽袖,「陛下召本王前来,有何示下?」
「皇叔言重了,朕是想与皇叔确认一件事,好叫这丧了良心的知道,被人耍得团团转,蠢笨如猪!」一国之君,张嘴间都是牲畜,可见是气狠了。
嬴戎就看了眼面色惨白的三皇子,「陛下只管道来,本王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蠢货跟朕说是皇叔在青州杀了徐副都护,欲意安户部尚书一个残害同僚、心虚杀人灭口之罪,朕也是气糊涂了,连夜传了皇叔前来。」
永安帝根本没有道清前因後果,彷佛嬴戎就该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换了另一层意思,不就是暗指他势大,朝廷中事皆逃不过他耳目,再深想一层,就是他隐瞒前去青州一事是有意谋划。
嬴戎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双手拢进袖袍,身姿站得笔直,「原来是此事。不想我暗中去青州寻无机子的下落,还牵上了朝堂的事,只是我并不知道徐副都护与户部尚书还有关联,户部尚书可是三侄孙的泰山大人,那这徐副都护能扯在上面……」他说着顿了顿,似笑非笑扫了眼三皇子,又道:「看来是三侄孙识人不清了。」
他落落大方就认了知道暗查盐引的事,丝毫没有忌惮,让设下圈套想挫他锐气的永安帝被气得手一抖,更别说三两句就得了个私下拉拢大臣罪名的三皇子,那更是汗如雨下。
谁能想到嬴戎张狂到这样的地步,完全不管帝王忌惮,连带皇子皇孙一同奚落。这样一个看似温和却字字如刀的煜王爷,把父子俩气得够呛。
永安帝止住手抖,忍了忍说:「所以朕说他蠢笨!皇叔去寻无机子一直是朕之意,如今却被人拿来挑唆,连带一介皇子都陷在里头,再附送一个户部尚书,怎麽就能这麽蠢!朕关押户部尚书不是为了给他洗清罪名吗?!真是猪脑袋!还信了挑拨前来哭诉,脑子都留在妇人身上了!」
永安帝气不过嬴戎,又不能直接骂他,只得将三皇子一顿臭骂,直骂得三皇子头都要埋进地缝里去。
嬴戎就那麽噙着笑,好整以暇看戏。
永安帝骂了半晌,也实在是骂不出什麽来了,才缓口气说:「既然皇叔知道此事,你且和这不成器的说说,让他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嬴戎微微一笑,转过身就那麽居高临下看着三皇子,「此事有人暗杀官员已事关国本,又挑拨我们皇室关系,更是意图动摇江山社稷,三侄孙错在:一、听信谗言,本王是去了青州,却也是暗中行事,何人知晓并传到你耳中?此已是有诈。二是私下结党,若徐副都护与三侄孙没有关系,他是生是死都扯不到牢狱中的户部尚书上头,三侄孙却又中计,泰山大人受累将本王拖入事件之中,却不想三侄孙这是将自己的小辫子送到了陛下面前,这是连环计,欲毁你我。一介皇子被人耍得团团转,本王也无话可说。」
三皇子在冲动过後已意识到错处,如今被嬴戎训斥得更是没有脸面,竭力想保持冷静,但发抖的肩膀出卖了他此时的惶恐。
他始终是皇子,嬴戎也就略微刺了那麽几句便不再多话了,算是给永安帝几分薄面。
「滚!」永安帝也觉得这儿子丢尽脸面,「回府去思过十日,这十日朕再知晓你插手此事,你那泰山大人就永远不用离开大理寺了!」
三皇子此时哪里还敢说话,忙磕头告退,在站起身对上嬴戎的视线时,不得不再弯腰深深行礼,这才灰溜溜地走了。
脚步声渐远,永安帝似乎十分头疼地扶额轻叹,「朕都教出了些什麽儿子!太子不够果断,老大又过於狠辣,老三是个扶不上墙的。」
嬴戎闻声轻笑,肃穆的面容瞬间柔和许多,「陛下多虑了,皇子们还年轻,多磨练几年就是。」
「皇叔不用宽慰朕了。」永安帝咳嗽两声,勉强压下继续说道,「前些年李王谋逆,不是皇叔亲自镇压,怕是连着湘王、魏王都要一起反了。前些日子朕又得到消息,魏王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些个藩王就没个省心的,先帝与朕可是待他们不薄。」
李王、湘王、魏王都是永安帝的兄弟,是先帝其他妃嫔所生,早早被先帝丢到了封地,却不想养出一窝子戳心的东西。
嬴戎虽不是高祖的嫡出皇子,却是高祖如今剩下的唯一儿子,地位自是超然。尽管李王几位年幼时都有和这皇叔来往,但嬴戎对付他们可是丝毫没有心软,李王更是被他亲自斩於刀下,这才平了乱事。
嬴戎在朝中其实亦十分抢手,余下这些藩王哪个不是想着巴结他。
手上有兵权的皇叔,说真的,就是反了眼前的永安帝,他们都不敢吱声的。只是嬴戎迟迟没动手,几番拉拢也不表态,似乎是真的忠君爱国,藩王们便只能压下心思。
永安帝一番似谈心的话落,殿内却安静了下去。
嬴戎半垂着眸,清俊出尘的面容上没有半丝表情,烛光明明暗暗在他侧脸流淌着。
永安帝对这种突然而来的尴尬又生出几分气愤,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又是感慨似地说:「昨日朕才去见了懿贵太皇太妃,太皇太妃身体近来还不错,还与朕提起皇叔,皇叔若有空,且去见见她老人家。」
懿贵太皇太妃指的就是嬴戎生母。
当年懿贵太皇太妃进宫伺候高祖时只有十五岁,十六岁生下嬴戎,那时高祖已四十一岁,对这老来子十分疼爱。当时身为太子的先皇已有了如今的永安帝,当时永安帝已十一岁,永安帝算是亲眼看着嬴戎从奶娃娃到如今手握重权,而这重权有一部分是高祖留下的,一部分是他在时势所迫下不情不愿交与的。
原本神色淡淡的嬴戎听到懿贵太皇太妃六字眸光即刻厉若寒星。
这些畜生!他袖中的手慢慢紧握,心中有多愤怒,面上就有多淡然,「本王总是要到陛下的万寿节後才回封地,有的是时间。」
永安帝视线落在他脸上许久,并未找到他想像中的神色,不由得眼神都阴沉几分。
「确实如此,朕送皇叔。」说罢,帝王由龙案後站起身。
嬴戎朝他一拱手,「不劳烦陛下了,宫中的路,本王熟悉。」
他直接转身离开,独留永安帝站在龙案後冷笑连连。
母子俩倒都是一样外热内冷的性子,连那张脸都如此相似,若不是生了个男身,又该和他母亲一样得让多少儿郎都折腰。永安帝就想起懿贵太皇太妃那把纤腰,如今已三十八岁之龄的妇人,仍有那般风华,当真不愧为本朝第一美人!他眼底闪过一抹淫邪的光芒。
那头,才出了宫门的嬴戎一直紧咬着牙关未语,入骨的屈辱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良久,他才闭上眼,耳边回响着妇人轻柔的话语,叫他猛然又睁开了眼。
是的,不管如何,都要活着!死了,那才是便宜了他们!
秦晋正担忧地频频侧目看向车厢,就听到主子平和的声音传出来,「让人拿我的腰牌去调盐引一案卷宗。」
永安帝深夜召他前来,不单是让他看热闹和告诉他生母在宫中如何,是要他将陷害那蠢儿子的幕後之人一并抓出来,不然,何必让他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