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寄居道观的姑娘】
青翠山林中坐落着几间不起眼的竹屋,沈卿卿正坐在屋前的石桌煮茶。刚刚才下过一场雨,水雾还未散去,吹过来的风多了丝凉意,将她身上的道袍也吹得微微扬起。
水响三声,提壶浇沏,茶香便在空气中飘散。
「师父喝茶。」沈卿卿双手将茶递与对面的老人。
白色茶碟盛着青碧茶汤,辉泽相映,叫人赏心悦目。
老人眯着眼笑,接过後尚未品尝就道声好茶。
沈卿卿被他逗乐了,笑意在清澈的眸中洋溢,「师父这是上哪习的神术,品茶只用看就知道滋味?」
被徒儿打趣,无机子反倒笑得更欢喜,他毫不谦虚地道:「我徒儿做什麽都好。」
沈卿卿习惯了他这种「我徒儿就是天下第一」的论调,只抿着唇笑。
无机子望着面容清丽不俗的徒弟,心中叹息一声,他这徒儿真的什麽都好,就是命苦了些。
他三指执茶碟,轻抿一口道:「明天,你就在玄灵观待满三年,也给你父母守孝满三年。接下来你准备如何,沈家还回不回?」
沈卿卿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微微一怔——是啊,三年了。
她笑道:「自然是要回去的,哪能叫他们这麽心安理得。」
沈卿卿嘴里的他们,是她的二叔父一家。她十三岁那年父母双亡,然後就被二叔父以守孝的名义丢到玄灵观中。这一丢,就是三年的不闻不问,若不是她有别的造化,怕要被逼死了吧。
她知道的,其实是她二叔父心虚罢了。当年父母会惨死,她二叔父以为没人知道真相,她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深深记在脑海。
无机子听罢,淡然的面容也显出了一分厉色,将茶碟重重放下说:「为师会助你的。」
沈卿卿闻言却是摇头,「您好不容易得来清静,还是别露面了。外边多少人都在找您,有句老话虽不中听却是很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您啊,就别管我的事儿了。」
这是什麽比喻!无机子瞪眼,下巴的山羊胡子一跳一跳的,「你这是嫌弃为师吗,为师可是跺个脚地都要震三震的人物!」
「是是是,师父您自是最厉害的!」沈卿卿瞧着生气的老人,忙安抚道。
都说老小孩,现在她家师父就是这个情况,总要让人顺着,实话听不得。
无机子对她明显的敷衍不满,哼哼两声,抬头看了看天色,「你趁天还亮着下山去吧,等过了明天,沈家不来人接你,为师就陪着你回去。还有,你那个未婚夫竟一直没来信?」
沈卿卿又是一怔,好半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确实有门亲事,还是个侯爵之後。
她说:「怎麽,您又要给我撑腰,给我送嫁?」
「自然!不过三年来对未婚妻子不闻不问的男人也不会是什麽好东西,要不为师作主,你和你师兄——」无机子才说一半,就发现徒弟已站起身,话音便顿了顿。
沈卿卿慢条斯理地整理道袍,随後笑着朝他施一礼,「天色不早,徒儿先行告退了。」
说完不多做停留,施施然离开,根本不接他刚才的话茬。
无机子目送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叠翠山林间,又哼了声,摇头轻叹道:「怎麽那麽抗拒呢,师兄师妹多般配啊。」
沿着山路往回走的沈卿卿却很无奈,都这麽些年了,她连师兄是方是圆都不清楚,她师父怎麽就要做媒人呢,何况她是定了亲的。
沈卿卿回到道观时已夕阳西下,天际被霞光染成橘红色,高耸的屋檐飞脊都折射着淡淡金光。她从後殿的小道走过,望着连绵殿宇回想起在林间与无机子的对话,本要往客院的脚步转了方向,直直朝道观东面去。
玄灵观的东面也有不少殿宇,但比前殿要冷清得多,而这处的其中一个殿内供有她父母的牌位。
沈卿卿轻车熟路来到一处僻静的殿阁,拾阶而上。
殿内依旧空空寥寥,只有油灯亮着昏暗的光,她走到父母的牌位前跪下。
父母惨死,沈卿卿每每回想都是悲痛,当然也有恨。可她懂得,光是恨没有用,她也不能只靠恨怒而活,那样的人生还有什麽意思?
她要为父母讨回公道,让仇人见她就瑟瑟发抖,更要吃好睡好,开开心心的折磨他们一辈子,只有这样,她父母泉下有知才会安心吧。
出神中,沈卿卿被一声钟响唤醒。她向殿外看去,发现天地间已笼上暗色。
刚才那钟声是观里的暮钟,每到酉时就会敲响,这一出神竟是跪了许久。
该回去了,不然她的婢女要等得心急了。
沈卿卿起身,因跪得太久,腿早就麻得没了知觉。她不由自主往前趔趄了两步,扶住长案才顺利站起来。
刚站好,她就发现父母牌位前放有东西——一根翠绿的竹枝。
她目光微凝,毫不错眼地盯着那翠竹看。
自古以来,竹都被比喻为君子,更有竹之七德,又有宁折不弯,是为正直,超然独立,顶天立地,是曰卓尔的赞美等等。
是谁在她父母牌位前放了这竹枝?
沈卿卿伸手轻轻摸了摸,竹节在指尖下起伏,她猛然转身往殿外跑去——
有人来拜祭过她父母!
她奔出殿阁,激动地四处张望,很快,心头翻涌的情绪又散去。
周围静悄悄的,昏暗的天地间只有她伶仃的身影。
就那麽站了会,沈卿卿轻拢指尖,抬眼看着透出云层的月光呼出口气。
她在殿内待了那麽久,即便有人来过也是许久之前,哪里又还寻得到?
心情平复下来,她反倒不觉得失落,脸上还添了丝笑意。不管是谁来祭拜过她父母,都说明当年父母抵挡流寇攻城的事还有人记得!否则哪里会放一根竹枝来比喻,赞扬父母的品德?
沈卿卿笑着,脚步轻松地回客院。
道观与客院相隔的月洞门就在不远处,一路未歇的沈卿卿步子却是一顿。
前边的拐角处隐约露着半个身影,那人身形修长挺拔,一看便知是男子。
来玄灵观的香客大多数是女眷,怎麽会有公子站在这处,是有身分尊贵的女眷来上香,随行的侍从吗?
沈卿卿迟疑着,安静地往前又走了几步,却不想听到了说话声——
「公子,恐怕是谣传,我们搜遍了整座山,也没有寻见那无机子的踪迹。」
听到无机子三字,沈卿卿眉心一跳,脸上的笑意亦收敛,下意识藏身到路边的树後。
这些人是来寻师父的?
她有些心惊。师父已经多年未显露过行踪,这些人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沈卿卿握了握拳,手心里都是汗水。
如今已进入夏天,青州府又近海,天气本就闷热,这一会她不但手心濡湿,连鼻尖都冒了汗。在紧张中,她听到一个极清润的男声——
「既然是谣传,那就别再扰了这道观的清静。」
很快有人应了声是,沈卿卿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彷佛是在离开。
她背靠着树干,还没从这突然的消息中缓过神,耳边又传来轻微的声响。
是脚步声,有人正一步一步靠近她!
沈卿卿紧张得整个身子都绷直,心跳剧烈得快要从胸腔冲出来一样。她躲着的这个地方,只要那人一拐过来就能看见,这棵树根本藏不住她的身形。如果她现在就离开……
沈卿卿望着毫无藏身之处的直道,深吸口气,拔腿就跑,却还是晚了一步,在她迈出步子的瞬间,手腕就轻轻被人扣住,整个人立刻被带得往後倒。
在身子倒下的同时,沈卿卿眼前的月光被来人身影挡了大半,温热的气息自耳边扫过。
她又听到了刚才那个清润的男声——
「你躲在这儿做什麽?」
他声音很轻,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她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想也没想的利用向後倒的力量顺势撞过去,还回身伸手朝他面前袭去。
嬴戎在说话时发现一道影子晃动,他不动声色想来看个究竟,哪知蹿出了个小道姑,而这小道姑还有些剽悍,竟是一言不发就朝他脸上招呼。
嬴戎快速偏头躲过,借着月色,他看清了行凶人的面容。
这惊鸿一瞥令他怔愣,捏着她的力度就减少许多。
沈卿卿也没奢想能得手,不过是要逼退他,在嬴戎出神这刻她快速挣开,提起袍摆又要逃跑。未曾想到,有一道身影从她後方又袭来,伸手就欲擒住她。
来人一出手,沈卿卿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这些年经历变故,她也算是磨练了出来,在惊慌中还算冷静,瞬息就做出对策。
只见她手一抬,一道银光就从袖中飞射而出,直袭埋伏她的人。
「公子莫上前,她有暗器!」埋伏之人高喊一声,抽刀往身下格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