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沈蝶烟不理会濮阳宗政的玩笑话,她看着百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会离自己的设想会这么的遥远。也许对于濮阳来说,男丁教养成这样才算是成功。可是,在沈蝶烟眼中,这真是没娘教出来的。
濮阳宗政借着旅途劳累,直接就回了三晖阁。之前就已经让人提前将三晖阁收拾了一番,濮阳宗政让百迹先带着众人退下了,自己领着沈蝶烟直接回了三晖阁。
什么都没有变。
这是沈蝶烟进了三晖阁后的第一感觉。无论是朱漆柱子还是悬铃檐角,都是她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旧模样。可是,还是有种陌生的违和感充斥在她胸间。
濮阳宗政牵着沈蝶烟的说,一边领着她慢慢的往里走,一边指着边边角角说着:“从钟离殷那弄来的玉冰树就种在这里,烟儿你说好不好?”
“原本这里种花忽然间全死了,又重新栽了一批,长的还算好,除此之外,这三晖阁就没有别的任何改动了。”
沈蝶烟看着濮阳宗政所谓的新的花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他说了这话的原因,她记忆中的这处果真是另一种样子,就连同一种花草的颜色与花形都不一样。
进了她以前住的屋子的时候,沈蝶烟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个白色墨洗。她的脚步稍微加快了点,走到桌前看,果然,那尾红锦竟然还在清水中。沈蝶烟指着墨洗问濮阳宗政:“这怎么还养着,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给它倒回池子里去。”
“你走了以后,我就把这东西带到了敷文殿,这才搬回来的。上次倒回池子过了一次去了,结果动员所有的人再给捞上来,这经验有过一次就够了,我可是帮你养的好好的。”
“是,辛苦您了。”沈蝶烟白了他一眼道,“你好好意思说,在京城的时候你做的什么事情,竟然莫名其妙的送什么红鲤,要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典故的,你这礼物送的可真诡怪。”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些小玩意。”
果真是原来的样子,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是沈蝶烟实在不能准确肯定的说出来,究竟哪里不是这样子的,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帘子的花色,桌上墨洗摆放的位置,甚至是每一件茶具上的花纹……
沈蝶烟转头看向濮阳宗政,濮阳宗政笑着回望着她,耐心的等着她开口。
“我什么时候能去见溪夫人她们,还有,这时候不应该让百迹过来的么?”
濮阳宗政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成了无奈的笑容:“这都不是些立刻就要办妥了才成的要紧事情。这才刚回来,你先休息一下,你想他们的话,晚宴的时候,或者你说要见谁,直接叫到三晖阁不就成了。”
话虽如此,但是在沈蝶烟看来,溪夫人等人毕竟是养大自己孩子的人,放在大户人见来看,自己才该要是恭恭敬敬登门的人才对。沈蝶烟觉有些事情跟濮阳宗政是说不通的,还不如早早的放弃的好。
于是,她也就放弃了现在审问濮阳宗政的念头,准备一切等见了溪夫人等人后再说。而濮阳宗政心中却在琢磨着另外一件事情。
等休息了一阵后,欢叶就开始替沈蝶烟打扮起来,沈蝶烟由着她摆弄。溪夫人也是住在三晖殿,至于别的几位,也都离的挺近的。沈蝶烟本想趁着晚宴开始前,先去见一见溪夫人等人。欢叶却说不妥:殿里这么多夫人的话,要是只见一位溪夫人还是要一一拜见一遍?还是将众位夫人一起请过来见过了一面,然后等晚宴结束后再单独见溪夫人比较合适。三晖阁与溪夫人住的地方很近,究竟顺路一道回来也能同溪夫人单独处一会。
这话说罢了,见沈蝶烟没有反驳,欢叶接着又说:“夫人,您走后,内殿中的事情多是溪夫人在打理,当年从百草阁中出来的几位夫人有两三位离了十三殿,您许都记不住人了,不过,只要别见人数少了就开口问出来就行了。言一彦大人的夫人前两年也没了,这事您也要先有个底。”
沈蝶烟一听言夫人的事情,立刻就坐不住了:“你说什么,言夫人不是被晋溯兮给救回来了么?”
欢叶看了她一眼,嘴里说的话就稍微有点不客气了:“晋大夫就是再能起死回生,可是人家若是一门心思的求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言夫人也是心狠,身体才恢复,趁着言大人最高兴的时候散了自个的元神。”
“为什么?”其实,沈蝶烟是想问究竟是闹出什么事情能让言夫人做的这一步的。
“听说言夫人心中一直惦念着别人。”欢叶边想边说,“当初是言大人先招惹了言夫人,言夫人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才跟了言大人。不过,里面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也许都是流传。况且,言大人的事情,谁敢乱说。”
沈蝶烟猜着言夫人惦念的人是不是李郎中,一面是李郎中,一面是言一彦,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三人间是什么个事情,但是,应该是没有一个人是好受的。不过,现在最可怜的应该是言一彦才对,如今只留下他一人,这人他怎么如何是好,况且,言夫人痴痴呆呆这么多年,言一彦悉心照料着,旁人见了都感动。言夫人却能下这么狠的手对他对自己。她若是能稍微退一步,至于闹到现在这副局面么。
欢叶见沈蝶烟还是没有表示,就说:“夫人,您切记记住了,千万别在言大人面前提起有关言夫人的任何一个字。至于别的殿君们,还是老样子。”
沈蝶烟点点头表示明了。
沈蝶烟先派人到各位夫人那里走了一趟,请有空的到溪夫人那里姐妹们先小聚一下。等着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以后,沈蝶烟也就准备去溪夫人那里去了。
经过园子的时候,沈蝶烟看到三株玉冰树已经种好了。她停住脚步看了几眼,然后小声的说了一句:“可别养不活了,毕竟只剩下这三株了。真没想到,濮阳他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将人家的东西放在车顶上给运了回来。”
前去看人的,手上自然不能空着东西。沈蝶烟让欢叶带着从人间还有欢叶从鬼界搜罗来的东西就去了溪夫人那边。
别的几位夫人还没有到,溪夫人听说人快到了后就站在外面迎人。等她见到沈蝶烟的时候,脸上错愣的表情一闪而逝。沈蝶烟也不明白她究竟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不过,她立刻就想明白了——溪夫人等人还是以前的模样,没有什么大变化,而自己,虽然还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凡人,但是对与他们来说,自己已经是换了一个皮囊的。而如今,见这这个陌生的皮囊,觉得有些吃惊也是自然的。说不定,她还是要靠着自己身后的欢叶来判断自己是谁。
沈蝶烟一见到溪夫人,立刻就拜了一个大礼。溪夫人连忙扶起人说:“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可不敢当。”
“这么多年,百迹倾葵两个孩子辛苦姐姐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心中也是有这两个孩子的,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觉得生分了。”
两人相互携手进了屋子后才不久,旁的几位夫人也陆陆续续的到了。说的话也都是以沈蝶烟这些年过的如何,这一世生在什么样的人家,怎么过的之类的话。沈蝶烟笑着回答,同时发现果真少了一些人。
虽然那没有说出口,溪夫人还是发现了沈蝶烟眼神的游离。溪夫人笑着招招手,将沈蝶烟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后说:“可是觉得少了几位?”
沈蝶烟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溪夫人等几位都笑了出来:“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情,央夫人等几位,早些年的时候求着宗主大人,想出了十三殿。本来以为又要闹出些事情,每曾想到,大人竟然点头同意了。这都是些你情我愿的事情,总之是个好结果就是了。”
沈蝶烟想了想,不由自主的就琢磨起,难道你们就不想离开的念头么。溪夫人的脸上一直是种温煦的笑容。沈蝶烟也不好现在问她关于倾葵百迹的事情,当然,更不合适询问濮阳宗政的情况。
溪夫人和别的几位也就是笑着说着不甚要紧的话。二十年在自己眼中也许就是一辈子,可是在她们看来,却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段小时光而已。
晚宴开始的时候,濮阳宗政派了人来接诸位夫人。沈蝶烟不敢乱说话,也不敢乱看,尤其是知道言一彦的事情以后,用神特意想找言一彦结果还没有找到人。沈蝶烟悄悄的问过濮阳后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来。
沈蝶烟情绪也不太好,晚宴一半的时候濮阳宗政就让人将沈蝶烟送了回去。虽然这与沈蝶烟等晚宴结束后找溪夫人促膝长谈的计划偏离了很多,但是,看到濮阳宗政特意让百迹来送自己会三晖殿的份上,沈蝶烟还是很乐意暂时抛之脑后的。
可是,等百迹恭恭敬敬的走在沈蝶烟身边的时候,沈蝶烟又觉得难为了。她试着想说些什么,可是,每个字刚到了嘴边就又被咽了下去。欢叶跟在两人身后稍远些的地方,还有几位女婢跟在最后面,就这么走了半路了,可该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沈蝶烟偷偷的看了一眼百迹,他已经高出了她许多,眉眼间有濮阳宗政的影子,只是还留有少年的的些许单薄。他的唇稍微抿着,脸上的表情正经严肃。
沈蝶烟不由自主的想着,倾葵估计也是一个爱闹的性子,两兄妹到底是怎么能相处到一起的。想起倾葵,沈蝶烟这倒想到了一个开口的好机会。她看着百迹,先用动作将他的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才笑着说;“说起来,你还没有见过你的外公吧。你妹妹这次上京就要暂时住在你们外公那里。若是想的,下次我带了你去京城吧。”
百迹沉默了一会后问:“母亲,倾葵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头稍微垂着,恭敬有余,亲昵不足。沈蝶烟立刻就说:“应该是要住上一段时日的,你外公身边没有个人陪着,见了倾葵又喜欢的不得了。”
“恩。”百迹应了一声后,又沉默了。
沈蝶烟心里不仅是沮丧了,这可是自己的儿子,不是什么见不见,说不说话都可以的外人。若是母子两人的关系以后都是这个样子,今晚上她就要先愁白了头发。
沉默让气氛更加的深沉,沈蝶烟拼命的想找些适合的话题。可是,直到了回了三晖阁的时候,母子两人都没有再说别的话。百迹将沈蝶烟交给欢叶后,袍子一甩干干脆脆的又跪了下来:“请母亲安寝。”
沈蝶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说:“起来吧,你回你父亲那里忙吧。”
“是。”
百迹站起来后就直接躬身退下了。沈蝶烟站在风口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欢叶轻轻的走到她的身后:“夫人,进去吧。”
沈蝶烟转头看着欢叶,廊下挂着一排琉璃灯,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照的清清楚楚。沈蝶烟注视着欢叶的眼睛,缓缓的伸出手臂,指着百迹离去的方向说:“他,平时都是这个样子的?”
“夫人?”欢叶有些不明白沈蝶烟这话的意思。她没有垂下头,与沈蝶烟平视,眼神中不解和疑惑。
“他——”沈蝶烟不知道该怎么说,孩子跪拜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应该还没有到这种类似于下属主子般的程度是不是。
沈蝶烟摆摆手,随即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想将堵着胸口的什么东西给拍的顺畅些。
欢叶见沈蝶烟这样,也没有说什么,伺候着沈蝶烟就寝前,半哄半骗的劝她喝下半盏安神的汤药。
结果,不知是这汤药喝的不够,还是天天这么喝着喝的已经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处了,更可能是沈蝶烟睡的真是太不安稳了。总之,濮阳宗政在房外听欢叶跟自己说过沈蝶烟已经服过药睡下后才进房,结果还是吵醒了沈蝶烟。
濮阳宗政笑着走了过去,沈蝶烟顺势抓住他的手坐起来。趁着她揉眼的当口,濮阳宗政将被子裹在她身上:“怎么了?”
沈蝶烟闻到濮阳宗政身上有酒气,她抬眼看了看,发觉他的面色无异,没有不该有的红色,知道他没有喝多也就放心了。沈蝶烟往濮阳宗政的方向移动了一点,然后问:“百迹送我回来后,又回去找你了?”
“是,怎么了?”
“我没事,他也没事,但是你有没有事我就不知道了。我问你,你一定要老实的回答。”
濮阳宗政点头:“这又出了什么事情了,让你来这么审问我?”
“你是怎么看百迹的,倾葵是姑娘,你也许用不着严厉,但是百迹呢,你是不是一直将他当做你的继承人在培育?”
“这有错么?并不是因为百迹是儿子百迹是女儿所以才做出么个决定,倾葵是身体不好,况且,担子自然是要给长子来承担的。”两人说话都说的不清楚,让对方根本就不明白。沈蝶烟想得到的答案自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从被褥中伸出温暖的手,抓住了濮阳宗政的手腕:“可是,这不公平。这对百迹不公平,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对于你们的时间来说,他更是幼小的过分,你怎么能这么过早的将重任压在他的身上。”
濮阳宗政不明白沈蝶烟的指责从何而来,对于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在沈蝶烟看来却是这么的难以接受。不过,虽然对于这种情况他并不明白,但是还没有蠢到直接问“为什么不可以”的地步。
而沈蝶烟也不用他问出口,她心疼到以至于红了眼眶:“他不是工具,你不能将他教成这么冷冰冰的样子。没有一个母亲会想把自己的儿子养成这个样子。濮阳,难道你的父母就是用这种方式看着你长大的?”
濮阳宗政伸手摸了摸沈蝶烟的脸颊,直到对方的手指沾上了东西她才发现,自己又哭了出来。
“傻瓜,你忘记了么,我根本就没有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