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家作为仓库的院子比现居的官邸还要大,在两座山的中间,到了院子,自有昨天先来的仆妇给少爷小姐打理好了休息的屋子,三个人梳洗一番便遣出所有仆人,让心腹在门外守着。
惟俊和思伽兄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爹爹出门前透露的事情抖出来,年纪小又没有身分的人其实很占便宜,说出这件事情就没有大人的压力。若贵州真有人私开金矿,那麽这件事一定能通过信国公的管道传到皇上那里,中间不用当心消息走露风声,如果事後证实是杯弓蛇影一场,那也是两个孩子关心则乱。
韩昭旭亦是震惊不已,但是什麽事情都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两个人左一句揣测,右一句可能,整件事情就少了可信度,沈葳去赈灾已经十几天了,说不定事情已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韩昭旭也不能只听两兄妹的片面之词,总要找到沈葳本人,确认此事的调查细节,才敢上达天听,因此在沈家院子里吃了一顿饭後,韩昭旭就带着随从下安顺府和普定府找沈葳去证实此事了。
韩昭旭匆匆离开之後,思伽趴在惟俊的肩上抹眼泪,十几天来,两个人的压力都很大,今天能碰上韩昭旭,沈家绝处逢生之路又多了几分胜算,但是此事极其凶险,把信国公爱子拉入局中,沈家又担下一层风险。
不过,富贵险中求,如果贵州真有私开金矿大案,把这件事情捅出来的沈家和韩家,届时就是一等一的大功。
韩昭旭走後,兄妹两个抚平情绪,按照昨天娘教导的那样分工合作,惟俊主要在外面清点货物,思伽坐在屋里核对帐册,两兄妹第一次被推到前头来做事,也是做得有模有样的,底下的管事并不敢怠慢轻视,忙碌了大半天,誊抄出了最後的货物单子,再备下别的材料,就是去衙门里请开路引了。
两人在别院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回沈府了。半路劫到了信国公之子,还未经长辈允许就说出家里的秘密,是对是错,也要早点回去向家长禀告。
赵氏卧在床上,听了儿女带回来的消息,虽然感叹这份奇缘,嗔怪两个孩子行事莽撞,却也是把多日来悬着的心往下放了放。金矿之案,如今只窥得一角,沈家草木皆兵,谁都不敢信任,不过信国公自幼就是皇上的伴读,之後去过西北历练,又回京卫军办差,元兴四年加封国公以来,一直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大臣,韩家已经是皇上手上的利剑,还是能够放心托付的。
一切如常,外松内紧是沈葳走时交代的,所以就算韩昭旭一去不复返,沈茁一天天的没有回家过,知情的几个人也不敢在仆妇面前露出焦虑之色,丁氏倒是询问了沈茁消失的问题,毕竟她是知道沈茁是留着看家门的,被赵氏以家里生意收购出了小麻烦过去处理为由,糊弄过去了。
这一天沐浴过後,思伽又是抱着枕头来和赵氏同睡,沈葳不在家的日子,多半时间思伽都是在赵氏的床上就寝,赵氏也是放纵思伽这个腻歪的行为。
半夜三更,母女两个熟睡着,被丰儿提早唤醒来,禀明了缘由,两人稍微穿整了衣服,惟俊便急急进来说道:「娘,韩二哥刚刚翻墙进到我的房间里来,带了爹爹的手书,让我们今天一早逃出贵阳府去。」
这话如一声炸雷,把母女两人钉在当场,情况已经到如此危险,祸及家眷的地步了吗?
赵氏急忙讨要沈葳的手书,思伽也挨在一边看,匆匆两页纸,字迹潦草,语句都有些混乱,倒是说了很多事情:目前他还安好,沈茁在普定府,信到之日一早出逃,往平越府德贡土司官寨去,路上一切听韩昭旭行事。
母女两人一看见沈葳潦草的字迹和关怀的话语就流出眼泪,用帕子一抹旋即镇定起来,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也没有多想的时间,离天亮开省府城门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赵氏思伽分头行事,赵氏去和丁氏那述说此事,思伽去龚氏那里传达意思,龚氏的身体还没有好利索,不过这都是让沈茁杳无音信给闹得慌了,知道沈茁的下落,精神就振作了大半,又去唤思仪阿土起来,穿戴好四人都往丁氏屋里去。
对於韩昭旭的从天而降,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人要逃命的时候,也不会再讲究什麽男女大防,直接请韩昭旭到丁氏的屋子里来说明情况。
韩昭旭简单说了一遍概况,贵州之变他已经派了心腹八百里加急送到燕京,不日朝廷一定能派兵马来镇压,现在沈葳、沈茁、沈惟佑都在一处,的确有人想趁机作乱,不过在等待时机还未曾动手罢了,普定府局势尚在控制之内,藉着这个时间差,沈家女眷们先隐匿起来,外面的人也敢放手一搏,无须过分担忧,朝廷兵马到来一切困局就可迎刃而解。
至於出逃的细节也说了下,贵重之物不用收拾,穿戴就和平常市井之妇一样,外面已经准备了三辆马车,趁着天黑悄悄离府,除了沈家的主子,最好其他人一个都不带。
近十年前,丁氏都挺住了毁卷夺爵的打击,看了儿子在手书里另写给自己,说他现在平安的字句後,也不罗嗦,一切都听韩昭旭安排。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沈家人分上了三辆狭小的马车,赵氏思伽一辆,龚氏思仪阿土一辆,丁氏思仟方氏一辆,方氏其实是不能被带上的,但是禁不住思仟的苦苦哀求,再说丁氏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路上也需要个人服侍,至於满院子的仆妇,俱是丢下了。
思伽心里也舍不得服侍了多年的几个奴婢还有吨吨,但赵氏悠悠的说道:「留在宅子里也不一定会死,跟着我们出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思伽顿然醒悟,少了愧疚之心,但愿上天有好生之德,沈家这场劫难不要牵累无辜。
平越府和贵阳府是邻府,沈家来贵阳的时候,从平越府到贵阳府这段路毫无压力,走走停停,花了四五天,现在重走这条道就不那麽轻松了,出了贵阳府的地界,为了隐藏行踪,也是为了争取时间,他们连官道都不敢上,直接走捷径,抄小路。
驾马的三个车把式已经是多年的老手,可即使马车上已铺了厚厚的被褥,无奈车驾得太快,路又太破烂,赵氏快五个月的身孕,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护着肚子,实在禁不住如此颠簸,脸色越发苍白。
思伽自己也是辛苦,把娘的不适看在眼里,更加心疼不已,想起很多年前,离开京城去严州府的路上,娘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情景,思伽便想去抱住母亲,怎奈她年纪尚幼,力气还小,根本与赵氏无益,最後她终於想出了傻办法,把在外面骑马的惟俊叫进马车里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环住母亲,母亲撞在他们身上,也有个缓冲。
赵氏自然是心疼一对孩子为自己受的罪,不过也顾忌着未出世的孩子,便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咬着牙关,由着两个孩子夹着自己。
一行十几人,一路上只有吃饭更衣的时候歇一歇,吃食直接啃的是早准备好的乾粮,韩昭旭还是顾忌了沈家的女眷,在情况许可的时候让随从到附近的农户里讨来热水喝。
这样子日夜不停的赶了一个昼夜,在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终於赶到了德贡土司的官寨脚下,当重重的官寨大门从後头关上的时候,思伽才从那种被一群疯狗追赶的恐怖中稍回心神,在阿幼朵安慰的拥抱当中,思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