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丈夫这般说,赵氏也做出宽心的样子来,夫妻两人你问我答的又说了一些事,外面已经备好酒菜。沈葳自然是出去吃,正式的和德贡土司、宣慰使司同知还有韩昭旭他们碰面,最重要的是商讨这几天的布防工作。
德贡家的官寨建在半山腰上,依山的走势整个建筑群高高低低的铺排开来,十月底,山风已经带了冬天森冷的寒意,簌簌在林间走动,像黑暗中窥伺的毒蛇丝丝的吐着信子。
皎月当空,星河漫天,这份寂静没有维持一个夜晚,便被山脚下一排排几十支移动的火把打破。
砰砰砰,外头人拍着寨门叫嚣——
「宣慰使大人紧急传召德贡老爷!」
「省府秘告德贡老爷勾结东部十八家土司企图划土自治,省府给德贡家一个自辩的机会,还不快打开寨门!」
「如是再不识抬举,就以谋逆叛乱论罪!」
「天亮若不大开寨门,德贡一族,便是叛逆!」
叫嚣之言越来越难听,几十人一起喊,带着大山的回响,就是寨中主楼的女眷也能听得一二。现下已是撕破脸了,任家为了掩饰罪行,是要直接给协助沈家的德贡一族安上叛乱的罪名,把官寨里的人先一锅端了,山高皇帝远,只要人死了,是黑是白,就由得他们去说。
阿幼朵在厅中困走,一边走一边骂,要打便打,磨菇什麽。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德贡土司本就有五十护卫,又从所辖领地里召集了几十人,嘉茸土司也分了一半护卫给德贡老爷,自己带着一半护卫脚底抹油,去四川走亲戚了。沈家还有十来个亲信,韩昭旭原来的四个长随,一个回京送信,还有三个,这十几个人虽少,但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加起来近一百五十人守卫,没有近千的人马,哪里敢开始攻寨,这几十个人只是头一波,先放出来乱人心神。
果然,天渐渐的亮起来,後头的兵马一波波的赶到,前头一批人的确是穿着都指挥使司的军服,後面的人就獐头鼠目,匪气十足,应该是拿钱买命的打手。
寨里寨外都是一片嘈杂,对阵彼此辱骂一番後就开始正面攻寨拚杀。
德贡家的官寨有两重大门,所以就有两道防线,每一重门都有五六米高,一尺厚的大门新涂了铜漆,门後从上到下五道门闩,重锤不能击破,刀剑砍刺也是无用,门上两角还有守望台,箭镞纷纷射下。寨门两边都是陡峭的崖壁,且崖壁常年生长着有毒带刺的攀附岩石而生的植物,一时爬不过去,所以开战第一天,还是两方人马对射为主。
苗寨主楼规定是不能让外族人住的,这个非常时刻也只能便宜行事,赵氏早早的就被沈葳抱到了主楼,沈家一家人和德贡一家人同住一起,沈葳那天之後就没有回到过主楼。
对方攻门也不是一刻不停,攻一阵歇一阵,今日之祸由沈家引起,沈葳一直镇守在前方,以身作则,睡觉也只歇在大门的稍後方,甲胄兵器不离身,苗人看了也是敬佩,一个个的都拿出血性来。
如此过了三四日,双方都有死伤,攻寨的一方当然伤亡更大,不过德贡官寨被围,寨里面的人死了、伤了都没有候补人员,而官寨外面明显还有增援的力量,如此一减一消,对沈家和德贡家是大大不利,局面也是日日的严峻危机,第一重大门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男人都上了前头拚命,女人在後方也是忙碌,挑水劈柴的力气活都是健壮的仆妇干了,做出食物还要一抬抬的提出去分配,受伤的人下来,也是细心的女人照顾,前方紧要的时候,力气大仆妇的还要抽过去运送沙石滚油和箭簇。
生死存亡之时,两家的主子们也没有那麽娇贵了,能自己干的事情都自己干了,已经到了身边的贴身侍女都要抽出去到厨房帮忙的地步,思伽也不想闲着,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因为也不能去外面帮忙,就讨要了做绷带的差事,受伤的人多,绷带只会越用越多,她将整批棉布拿出来,一条条的裁好,一个个的滚好。
「旺旺旺……旺……」
戍守在山顶上的狗群传来连绵不断的狗吠声,沈家人听着没有感觉,德贡一家人都是脸色骤变,阿幼朵直接噌的一声站起来道:「不好,有蟊贼攀过悬崖从山顶攻进来了!」
德贡家的官寨既然建在山腰上,自然有个山顶,山顶之下是羊场河的支流,几百年前,山顶另一边坡度接近九十度,和悬崖峭壁差不多,没有植被,光秃秃的都是岩石,而且还是松软的岩石,能踩脚的地方都少,德贡家的祖先把官寨建在这里也是满意这一点,後背安全,攀岩高手也攀不了松动的岩石,还没有翻到山顶就会掉下悬崖,就是不当场摔死,也要被激流冲走,不过几百年过去了,随着岩石风化,变成了浅层土壤,峭壁之上也长出了根系发达的植物供人抓握,已经没有最初那麽安全了,但是那段路还是九死一生,没想到为了钱,真有那麽多人可以不要命!
寨子坚守在现在,死伤越来越多,人手越来越少,第一重寨门已经易过手,今天很有可能再次失守,而山顶上只放了七八个人带着十几只狗巡逻。
沈家的人意识到危险,也开始惊惶失措,阿幼朵已经命一个仆人跑到寨门那边求救,人走之後,又唤来自己亲自养着的一条狗,写了求救信挂在牠的脖子上,命牠也下山去搬救兵。人走人路,狗有狗道,就看他们谁更快了,两道急信,也是双重保险。
从山的垂直距离来说,山顶到主楼,寨门到主楼,距离是差不多的,现在就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思伽早就跑到後面去叫赵氏起床,一边帮赵氏穿衣服,一边说情况,只是她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到底是放弃主楼往山下跑,还是在主楼严阵以待,两个选择都危险得很,往山下跑,可能会迎到援兵,但是如果先被山顶下来的人追上,那解决一群女人孩子不是和砍瓜切菜一样;要是坚守主楼,目标太明显,不过主楼不只是一栋屋子,是一个独立的建筑,有墙围着,还能抵挡一下子。
养了这麽多天,赵氏的身体才好一点点,根本禁不住颠簸,还有德贡太太和丁氏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跑得了山道,与其疲於奔命,不如以逸待劳。
几人合计了一下,阿幼朵的嫂子马上命人去关院门,主楼没留下几个男人,狗倒是还有十几条,都是常年打猎,看家护院的中型大型犬,其中还有一条是乌斯藏传过来的藏獒,战斗力不比人差,这群狗,原本就是留在这里以防万一的,现在都放到院子去守卫了。屋子里,门窗全部关死,还把能搬得动的家俱全都移过去堵住门窗。
至於主楼里的人,所有女人都先抄起家伙准备,兵器不够,厨房里的菜刀,擀面杖都拿着。
赵氏直接在兰錡拿了一把短剑,又拿一把匕首塞给思伽,赵氏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在十岁之前都是被谭王假充孙子教养,摆弄过刀剑,十岁之後才弃了刀剑,学女红,学持家,学着怎麽让丈夫喜欢,公婆满意,夫家敬重。
两家的老太太享了一辈子的尊贵,还不到临死的时候也得端着,德贡家信奉基督教,德贡太太一遍遍的握着十字架向耶稣祷告,丁氏信佛教,数着手上的佛珠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