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思侬一向藏不住话,有什麽说什麽,有了脾气就发,和这样的人相处,反而自在。
一个年轻有为的国公府之子的侍妾通房之位,一个官奴籍伶人一般的乐工之妻,两个位置,孰好孰坏,是见仁见智的问题。
思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秀儿愿嫁他人,全然是自家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她有什麽意见?想当然的,证实都不证实一下的,就觉得秀儿委屈了?有意见背後议论,真为秀儿鸣不平怎麽不过来看一眼,哪怕派个丫鬟婆子过来看看也行。
思伽不在乎思仟以私心忖度,越想越歪,她歪她的,自己可没闲功夫凑上去解释,不过,思侬既然问了,言语间也是三方不偏颇的,她少不得从头说了一遍。
思侬听了来龙去脉就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就说你当初揽下了她,就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人,就算秀儿一个屋檐下有什麽不听话的,你也不会拿她的一辈子撒气,把她推到火坑里。」
「哼,竟然这样想我,我白认得你了!」思伽故意使小性子道。
「是是是,三姊错了,给你赔礼。」思侬嬉笑着,所谓的赔礼,也就是给思伽的茶盅续了新茶,继而叹了口气道:「容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窦家当年犯下的事,成了便是从龙之功,败了,子孙後代该是什麽罪就得受着。秀儿这个身分,要不是有沈家兜着,还不知道现在怎麽着了呢,就是沈家兜着也怕烫手,还不如规规矩矩的,该摆在什麽位置就摆在什麽位置。
「要我说这桩亲事就很好,有你们这两位和景王家那两位的交情在,彼此同样的身分,年纪又合适,对方教养也是不错的,还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才情,是再相配不过了,还有什麽挑三拣四的余地呢。那个,她丈夫叫什麽来着?」
「李庆谊,木子李,庆祝的庆,友谊的谊。」思伽知道思侬是个热心肠的,乾净清楚的报出秀儿丈夫的名字。
思侬果然仗义的道:「我记下了,回头和相公说一说。我们家伯祖父,总管着丛编人员的名单呢,伯祖父不是个迂腐不化的,要是李庆谊真有你所说的才情,也不会因着他的身分和他父亲那点子事把他踢出去。只是要靠修书的功劳免了官奴籍,老实话,听相公说,这次参与修书的有几千号人呢,到时候赏下来……就尽力着给他安排个靠前的位置,到时候排不排得上,还要端看圣意的。」
「这话是正经,改天秀儿回来,我把你这些话转给她。虽则王府里也有顾念着他们夫妻的,可是官奴籍不是简单的事情,大梁立国这些年,没几个能消籍的,能多条路关照,总是要承你的情。」做好事得留名,思伽乖觉,当然要给思侬发扬出去。
思侬一路暖过来的手炉快要不热了,这样的小事春燕惦记着,给三姑奶奶加了炭,就是这一打岔,思侬也没有放过挑拨的人,何况她本来就和思仟不怎麽合拍,说话也不留情面。
「她不是有身子了吗,六个多月,第二胎了,她自己说的,上一胎的时候,她把三姊夫身边一个丫鬟开了脸了,这一次把自己的丫鬟珊瑚送了过去。她贤慧呢,话里话外的就是踩着你,衬着她的贤慧了。」
思伽无奈的挨着炕头,半闭着眼睛道:「随她去吧,她要觉得她做的事贤慧,我这样的是不贤慧,就不贤慧吧。」
思侬轻哼了一声,道:「章家规矩大,我是过来人,去年怀姐儿的时候,怕婆婆下手塞人,先赶着把身边的一个丫鬟给开脸了,那个滋味呀,只有自己清楚。贤慧?虽然她们都是小星,就是个玩意儿,生死都拽在手里,但也是不自在了好几天。二姊这样,倒会慷他人之慨,管得太宽了点。不过,怎麽她对你内宅的事情这麽清楚呀,当姊姊的,还拿妹妹屋里人说事。」
思侬是没有赶上好时候,这都是端和郡主的余波呀。一个爷儿们後院那点子破事,不是什麽能瞒得严实的大秘密,有心人或是有点权力的人都能探听得到,韩家上下的主子奴仆又不是铁板一块,何况思伽又没个遮掩,这个节骨眼上,把可以用来挡枪的秀儿都嫁出去了,难怪人家会说她大了肚子,还清理後院的人。
要说,秀儿这样的,既是官奴之身,和自己又有那层关系,快二十岁了,模样又标致,就是真没有被韩昭旭收用过,说出去也少有人信的,秀儿总归当着虚名,现在秀儿出去,绝好的挡箭牌就没了。
要说,处於这个环境,世风如此,不随大流就引人注目了。有点地位的男人,就像生活必需品一样,除了妻子以外必须有一个或多个通房功用的小星,随着社会地位上升,年纪大一些,小星还要再上档次,升到妾室,秀儿一走,韩昭旭身边必须的位置就少了那麽一号人。
回想那次太后好心赏人,不就是秀儿出嫁第三天吗,自己不贤慧的名声还传得真快,有人刻意起头,有人愿意八卦,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知道了,信国公府韩二爷屋里太乾净了,虚位以待呀。
而众人绝不会想到,是韩昭旭自己愿意吃素,一定是当妻子的不贤慧,就算有那麽几个,其实羡慕着思伽能独占後院的,也要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谴责几句。
思伽端居苍擎院,都能闻到一股骚狐狸的味道。韩府上下,还是有那麽几个鲜嫩的姑娘想巴结上爷儿们,挣个通房,哪怕是像素笺、云坠一样,用过几年放出去那样的,也是在所不惜。
不过话说回来,思侬是不知道沈家进贵阳後一些隐秘之事,当年思仟婚前自挑对象,蹦躂了两次,就算没有那回事,姨姊面对妹夫的後院也该避避嫌的。
思伽也是有话就说,不会给别人兜着的人,待到了晚上,韩昭旭回来用了晚膳,两人独处的时候,思伽对镜卸妆,把和思侬聊天的内容当闲话与韩昭旭说了。
思伽坐在梳妆镜前的绣凳上,一侧头,看见床头上的红烛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淡淡的落在韩昭旭的脸上,韩昭旭俊挺的眉目露着厌恶,而神情却是欲言又止。
思伽正犹豫着想问他什麽事,他已经开口道:「你那个二姊呀,心术不正,你待她面子上过得去就罢了,别太理她。」
思伽微惊,老实点头,脱鞋上床。
韩昭旭原来躺着里面的位置,挪出来给思伽睡,思伽脱了外衣躺好,才道:「我和她从小也就那样了,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同父同母的姊妹还有个隔阂,我和她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何况她从小就少待在母亲身边,陪着祖母呢,她姨娘也多在祖母那里,我能和她亲近到哪里去。不过你眼睛毒呀,这麽确定的给她下了心术不正的大罪?」
韩昭旭在被子下包裹住思伽微凉的手,缓缓道:「那一年在德贡官寨,我怕後面再有歹人攀着绝壁偷袭上来,上山去把绝壁上能借力的藤蔓都烧了,回来的路上,那时,应该是岳母刚刚出事……」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是大家永远无法释怀的隐痛。「她倒还有这份心情,在半道用一块手帕堵我。」
韩昭旭不知道自己之前就曾被思仟惦记过,思伽听了却不惊讶,也不生气,思仟能蹦躂两次,第三次也不稀奇,叹息道:「见谅呀,沈家人丢脸丢到外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