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陆晋双目微眯,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饶有兴致地问:「你从哪里来?为何会无家可归?是年成不好还是家乡遭了灾?」
一旁的韩嘉宜觉得不大对,大哥的视线在人家姑娘脸上停留的时间也太久了吧?她好像还没见大哥看哪个姑娘这麽久过,她细细看了看金姑娘,好像也没有美到国色天香的程度啊。
「回世子的话,小女子是晋城人氏,父母俱已亡故,本是到京城投亲的,可惜亲戚搬到别处去了,这才无处可去。」金姑娘轻声答道。
「唔……听你的口音你确实有些像晋城的,我去过晋城,那是……」陆晋慢悠悠道,
「大哥,你吃糕点吗?」韩嘉宜忽然开口,小心拿筷子夹了一小块,凑到陆晋跟前,「这个应该好吃。」
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陆晋微微一愣,见韩嘉宜明眸隐含期待,他心头不自觉一跳,本该伸手推到一边的,却不知为何身体前倾,咬住了那块糕点。
韩嘉宜话一出口就後悔了,莫说是当着外人的面了,就算是在无人处,她也不能就这麽喂大哥吃糕点啊,像什麽样子!
可她方才见大哥一直盯着那个金姑娘瞧,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胀胀的,有些不是滋味,鬼使神差的就打断了他的话。
陆晋将糕点咽下,轻声说了一句,「很甜。」
韩嘉宜的脸倏地热了,明明目的达到,却懊恼而无措,她胡乱放下了筷子,在心里对自己说:韩嘉宜,那是你兄长,你不能再有那样不堪的心思,不能!
她随手端起茶杯,仰头就喝,可茶水有些烫,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秀眉紧蹙,倒抽一口冷气。
「怎麽了,烫着了?」陆晋皱着眉取了两个空茶杯,将茶水从一个杯子倒进另一个杯子,试图让茶水早些降温。
陆晋的面容在茶水氤氲的热气里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韩嘉宜闭了闭双目,悄悄移开视线。
王叔扯了扯金姑娘的胳膊,示意她离开。
然而,两人刚有动作,就听陆晋道:「等一等,金姑娘,你的簪子很好看,是在哪里买的?」
「簪子?」金姑娘脸上闪过迷茫之色,下意识去摸发间,却发现自己的头发上并没有簪子。
韩嘉宜也跟着看了过去,因为有陆晋的提醒,她特意打量金姑娘的发顶,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姑娘的头发不像是她自己的,倒像是假髻!
陆晋冷哼一声,「逃荒投亲尚不能保证日日饱腹,却能戴着保持美观的假髻?」
金姑娘神情大变,她咬了咬唇,摆弄了一会儿鬓角,将头上的假髻完全取下来,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王叔「咦」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韩嘉宜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知道有姑娘爱美,会把自己的头发剪掉做成假髻戴上,但是把头发全剪光可是闻所未闻。
她心思微转,莫非这是个尼姑?可也没见到头顶有香疤啊。
陆晋一字字道:「你是出家人。」
这个金姑娘回答她的问题时,眼睛总会不经意往右上瞄,神情也有些异常,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又见她自称逃荒,却戴着爱美之人才戴的假髻,顿时心中生疑,却没想到这姑娘是个出家人。
是的,出家人——陆晋想到她说漏嘴自称「贫」,更笃定了这一猜测,尽管她头上并没有香疤。
金姑娘满面羞惭之色,「我以前是出家人,现在已经还俗了。不过,我来自晋城投亲是真的,投亲不中也是真的。」
「既是出家人,那你倒说说看,你在哪个庵堂修行?供奉的是哪尊神明?从晋城一路到此,可有官府的文书?」
金姑娘深吸一口气,「我在水月庵修行,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没有通关文书。」
「没有通关文书,我如何确定你说的是真的?」陆晋扬眉,「王叔,带她下去,找人看着,让她把《观无量寿佛经》、《楞严经》、《楞伽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经》……都给默下来,等她都默完了,再看看要不要让她去城北善堂吧。」
王叔听他们对话,心知这个金姑娘身分存疑,听世子的意思多半是要好好查一查,当即拱了拱手,「是,还请世子放心。」
金姑娘面色苍白,好在还算镇定,老老实实跟着王叔离去。
韩嘉宜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晋不解地问:「好好的为什麽叹气?」
韩嘉宜没说话,她心想,自己刚遇上大哥时身分也是存疑,看来大哥的眼神一直都没退步。
陆晋将已经放凉的茶放在她面前,「茶不烫了。」
韩嘉宜端起一杯,咕咚咕咚喝了。
陆晋的视线在糕点与筷子之间梭巡,然而让他有些气闷的是,她再也没有让他吃糕点的意思。
四月的雨去得很快,雨停後,陆晋问道:「要不要再骑一会儿?」
「不了。」韩嘉宜摇头,「下雨过後骑马也不方便,下次吧。」
陆晋对此并无异议。
回去的路上,韩嘉宜不受控制地回想着今天在马场的点滴,心虚而懊恼,她失礼的地方还挺多的,也不知大哥看出来没有,会不会猜到她的心思?
还好,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陆晋并没有多说什麽,他回顾了一下今天在马场的情形,自忖除了下雨和那个来历不明的金姑娘,并无任何意外,她应该还算满意吧?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回府。
韩嘉宜刚返回院落,还未来得及更衣,雪竹就匆匆忙忙告诉她,「姑娘,姑娘,有客人来了,夫人让您过去呢。」
「客人?什麽客人?」
雪竹轻声道:「好像说是您的姊姊。」
「姊姊?」韩嘉宜皱眉。
她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能称作姊姊的只有表姊和堂姊,如果是同在京城的沈表姊,府里不会这麽称呼……总不会是堂姊韩秀莲吧?
想起那次在书坊遇见的徐玉树,韩嘉宜心想,莫非是他携妻进京?
「姑娘,姑娘?」见她似在发怔,雪竹轻声提醒。
「嗯?」韩嘉宜定了定神,「我去换身衣裳。」
她要快些过去,她在睢阳发生的事情,并不想尽数让娘知道。
韩嘉宜猜的没错,今日来访的确实是她的堂姊韩秀莲。
韩秀莲生得弱质纤纤,清秀动人,第一次来长宁侯府,她有些局促,跟沈氏说话时也有些不自在。
沈氏隐约知道韩方去世後,女儿跟着二叔韩复夫妇过得并不如意,她对此虽然不满,但还不至於给小辈摆脸色,而且在外人看来,她还要感谢韩复夫妇对嘉宜的照顾。
是以,她和颜悦色地道:「看你的装束,是已经出嫁了吧?这是随夫婿进京?」
「是的,伯娘。」韩秀莲答道,「我家相公进京求学,公公婆婆不放心,让我随行照顾,同在京城,不可不来拜会伯娘。」
沈氏笑容微凝,低头饮茶,「你不必叫我伯娘。我已经离开韩家,又另嫁多年,你同旁人一样叫我沈夫人就是了。」
「是,沈夫人。」韩秀莲从善如流。
「你们在京中可有落脚的地方?」沈氏淡淡地问,「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尽可以提。」
「回伯……回沈夫人的话,早就安置好了。」韩秀莲扯出一抹轻笑,目光幽深。
他们进京都有一段时间了,怎会没安置好?她今日之所以来拜访,是因为有一桩要事要跟韩嘉宜说。
沈氏离开睢阳时,韩秀莲才只有五岁,且十余年没来往,彼此并不熟悉,简单寒暄过後便无话可说,但又不好冷场,沈氏便简单问起对方现状,诸如夫婿是哪家的儿郎、公婆是否好相处等。
韩秀莲神色微变,回答的甚是含糊,「都好,都好。」
忽然,她目光一闪,看向缓步走来的姑娘,一年不见,韩嘉宜长高了一些,容貌娇美更胜往昔。
韩嘉宜也看见了堂姊,发现她比先前瘦了不少。
两人四目相对,韩秀莲先移开了视线,恳求沈氏,「沈夫人,我想和妹妹说几句话,可以吗?」
沈氏知道韩秀莲是来找嘉宜的,在长宁侯府她也无须担心,就点头道:「好,你们聊吧,我刚好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说完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