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许是身前的人猜到了什么,顿了顿,可还未待余竞瑶缓过神来,眼前骤然一亮,头上的红喜帕被瞬间掀了开。
二人相视而望,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却是第一次彼此眸中映出了对方。
余竞瑶的眼中,是一个清俊得让人心跳加速,可又凛冽得让人窒息的脸。剑眉之下,狭长的双目幽邃不见一丝波澜,面沉似水,分明是神色淡淡,怎就让人寒从心生。
而映在沈彦钦眼中的余竞瑶可就不是这般淡定了。她花容失色地望着他,黛眉轻拢,明眸莹莹,虽是粉黛重施,依旧难掩殊胜容颜,氤氲光影下清媚得让人心折,沈彦钦呆愣了住。
沈彦钦盯着她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谁知这姑娘猛地向后一仰,惊慌失措地战栗起来,像只受伤的小鹿,瞪起的双目流露出巨大的惊骇惶恐,好似面对的是凶煞野兽一般,下一刻便会葬身其腹。
沈彦钦愕然,她这是在害怕吗?即使是新婚也不至于会吓成这副模样,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国公小姐吗?她究竟因何而怕?怕自己?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既然这么怕,那你为何还要嫁!
沈彦钦淡然地望着她,僵了片刻,随即双目垂敛,转身而出,一丝犹豫都不带。
沈彦钦一走,余竞瑶长舒了一口气,真是捏了把冷汗。她缓了缓神,随即惊魂未定地抱膝坐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像做梦一般,她累坏了,此刻的她只想静下来好好休息。
都以为自己嫁的如何风光,晋国公如何宠爱女儿,才有了这么大的排场。然谁人知道,在上花轿前她还在和父亲争论,晋国公企图在最后一刻让她放弃嫁给沈彦钦的念头,可她依旧执着不化,气得国公索性把自己关在房中,最后一刻也没送她出门。
若非皇后做媒,父亲肯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的。而皇后的心思,余竞瑶岂会不知,她哪里有那么好心,不过是做给贵妃看的。
贵妃是自己的亲姑姑,备受皇帝宠爱,晋国公就是她的后盾,若是再与宣平侯联姻,那么她儿子睿王的夺嫡之路,必然通畅。
皇后身为太子之母,能不有所忌惮吗?听闻余竞瑶看中了三皇子,她乐不得赶紧把她嫁了,断了晋国公府与宣平侯家的姻缘,也算拦了贵妃和睿王一道。
哎……如今不但是晋国公,连贵妃也恨自己恨得紧,余竞瑶这一意孤行,真真是让她孤立无援了。
但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若此刻不坚持,那日后定要遭遇灭门之灾,而灭她一族的,就是门外那个让她即便是想起来都会心生恐惧的男人……
余竞瑶合衣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早,霁容和霁颜进房伺候的时候见她霞帔未解,便一切都明白了。
她两个是余竞瑶随嫁的小婢,跟了小姐有一段日子了,她的脾气还是摸得几分透。以她的性子,昨晚即便是没闹,也好不到哪去。
她们看得出,小姐嘴上是矢志不渝地要嫁,可这段日子一直愁眉不展的,心里未必是真的要和这位三皇子好,也不知道她到底想的是什么。
「小姐,该起了。」霁颜看着趴在床上睡眼惺忪的余竞瑶轻唤了一声。
余竞瑶慵然地盯着她。称呼未改,感觉还在自己的闺房中。然目光扫了一圈,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真的嫁了,这不是晋国公府,是他的家。
「他呢?」余竞瑶支着身子坐了起来,青色如瀑,垂于两肩,慵然而媚。
「殿下吗?殿下卯时便出去了。」
卯时出去的?余竞瑶瞪着眼睛怔了怔,难道他昨个在靖昕堂外室待了一夜?
余竞瑶瞥了一眼霁容,见她吃力地端着大大小小的盥洗用具,有点撑不住的样子,便让她放了下来。想想自己在国公府的时候,一早伺候洗漱更衣的小婢就有十余个,如今到了这,却只剩下她们两了。
「这珲王府可还有其他婢女小仆?」
霁颜长了余竞瑶两岁,接触的人事多了,自然明白小姐想问什么,笑了笑道:「珲王府的仆婢倒是不少,只是三皇子不喜欢被那么多人伺候着,所以樗栎院里就只有一个名唤金童的贴身小仆,和两个嬷嬷。」
三个人?堂堂一个皇子就三个人伺候?连个小婢都没有?余竞瑶惊住了。就算是她一个国公府的小姐也是仆婢成群的,好歹他也是个皇子。这要潦到哪般啊!
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这是什么理由呢?怪不得他这个年纪了,不但亲事未定,连个侍妾都没有,想来和他那古怪的性子有关!
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多带些人来的。可回忆起出门那天,父亲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嬷嬷都给扣下了,若不是母亲坚持让霁颜和霁容跟着,怕是真是要孤身一人嫁进来了。所以就算自己想带,也带不出来吧。
余竞瑶失落的看着面前忙着的霁颜和霁容。
「日后,可就辛苦你们两个了。」
余竞瑶话一出,二人同时停了手中的活,愣了住。自从两月前小姐坠马昏迷后,性情就变了好多,不过因为她要嫁三皇子的事在国公府闹了许久,也未曾太过在意。而如今再看,她确实与以往不同了,竟也会体贴下人,这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余竞瑶却是没有注意这些,仍是考虑着她的问题。这个院子叫什么?樗栎院?哪有取这种名字的?
正想得出神,霁容摆了摆小姐的衣角,皱起眉来,一张稚嫩的小脸多了几分焦急。瞧她这模样,也不过十二三岁。
「小姐不要误了时辰,今儿是新婚头一天,还要进宫拜见帝后呢!」
是啊,即便入进了珲王府,沈彦钦到底还是皇子,她也还是要拜这帝后公婆的。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匆匆忙忙地,余竞瑶总算是在两个小婢的伺候下拾掇好了。她轻拢着裙踞,款款踏出门来,一抬头就看见了伫立在门口那个颀长的身影,不免又是一惊,垂下了双目。
「殿下……」
沈彦钦回首,看着余竞瑶,打量着这个新妇。
她褪去了昨日的浓妆艳抹,薄粉略施,黛眉淡扫,大红的织锦华服映得她脸颊晕红,乍瞧上去,清丽得如轻云出岫,娇艳得又似凌波芙蓉。美是美,只是她澈如秋水的眸中,瞧不出往日的半分傲气,唯有瑟瑟悚然。她真的怕自己?
「走吧。」沈彦钦沉声应了她一声,举步朝前走去。
余竞瑶这才抬起头来,提着裙子跟在他的身后。
她不敢正视沈彦钦,虽他看上去面色淡淡,目光沉静,可余竞瑶总是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蕴着一抹森冷之气,看得人心旌生寒。许是先入为主的意识占据了自己的感觉,然怕就是怕,掩饰不了。也只有他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才敢端详他一番。
沈彦钦身形高大,宽肩窄腰的,全然不似想象中那个柔弱书生的模样。他步调沉稳,提拔着脊背,青色薄纱长衫像似淡淡寒烟拢着他,看得余竞瑶恍惚。这么好看的背影,又有一副清俊的面容,可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他比自己大了五岁,有二十一了吧,已然褪了少年的稚嫩,却也不见他有青年人的朝气。不过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阳光得起来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