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三楼前传(2)
薛玉剪着纸衣裳,我在一旁读着六福的故事。读了一阵,我的嗓子就发干了,喝了几口水,再出声,竟然嘶哑了。薛玉停下手中的剪子,把簸箕推到一边,说,我跟你说说这个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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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楼统共遭过八次火灾。有两次是里头的婊子故意放的火,一次是嫖客无意中犯的错,此外还有两次是土匪点燃的,剩余的三次,是火从天上来,土镇人的说法是天谴之火。每次大火之后,十三楼总会很快地像一个奇迹似的晃悠晃悠地从一片废墟上重新冒出来,而且一次比一次高大堂皇。
十三楼传到木耳曾祖父手里正是它最辉煌的时候。那时候的十三楼占地足有百亩,前楼后院,光是天井都有九个。楼下住着三十多号乐工,楼上住着**十号窑姐儿,连上打杂的、看院的、看门的、收债的,一两百人。据说爱河流域有名的十二大粉头,在十三楼挂牌的就有九个。不管是家财万贯的坐贾,还是船载万金的行商,也不管是行船的老大,还是摇橹划桨的船工,只要到了土镇必然要上岸,也无论早晚,十三楼是他们不约而同的落脚地。更有那爱城的有钱人成群结队来,他们坐的船是柳叶快船,两个壮汉划桨,而且是顺流行驶,那真比刀子还要快。
除此,来十三楼的还有理直气壮的兵,这些家伙一个子儿也不会给,只要说起钱,他们就摸刀子,把个破枪拍得哐哐直响,一会儿说要毙掉这个,一会儿又说要轰掉那个。相比这些浑蛋,那些乔装打扮来此的土匪就要规矩得多了。他们很听老鸨的话,不酗酒,不闹事,也不赖账,你说多少就多少,掏钱比放屁还干脆。不过谁也不敢多要他们的钱,当是十个钱最好只收一个钱,不收不行,留下把柄,多收不行,埋下祸患。
一直以来,半边街那些经营风月场所的人都遵循着一条规矩,就是不跟那些土匪和兵有除皮肉生意之外的半点勾连。你进了我的场子,就是我的客人,好酒好烟尽心伺候,好姐儿好床铺,让你尽欢。只要出了门,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各不相干。木耳的曾祖父违背了这个行业规矩,他跟这土匪和兵的关系走得太近了。
但凡经营风月场所,是必须得有靠山的,而这些靠山,大都是官府。那时候官府是最大的靠山,也是最牢固、最安全的靠山。官府不仅管得了富人,也管得了兵,当然也管得了匪。但是,突然王朝没了,官府里的官被砍了脑壳,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土匪,是之前的那些兵。这些家伙身上没有一点官气,有的是匪气,兵痞子气,不讲礼义廉耻,也不讲道理究竟。
那时候百业凋敝,青楼也不例外,不过相比其他行业,这一行当还是要稍微好一些。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兵匪成了这里的常客。他们来这里,多半都不是为了找窑姐儿,而是为了搞钱。当兵的来了,硬说里头藏的有土匪的贼货。土匪来了,却说他们是兵们的眼线,害得自己死了多少弟兄。没人听你分辩,闹急了,他们摸出枪就搂火,吓得客人们丧家犬似的往外逃。没办法,为了消灾,只有掏钱。他们真是那么痛恨对方吗?不是。在十三楼,很多时候楼上住着土匪,楼下住着官兵,他们喝酒的喝酒,唱曲的唱曲,彼此见了还点头致意,宛如邻里。
木耳的曾祖父和盘踞在土镇最厉害的军头成了把兄弟。稍后不久,又跟在爱河流域土镇段横行霸道的土匪头子打了老庚。他认为自己和他们成为兄弟,成为好友,那么他们肯定就不会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抓抢、勒索,最起码,即便他们想着自己口袋里的银钱,多少也还是照顾情面的嘛。木耳的曾祖父这步棋看起来走得很不错,是高招,其实不然。他的那个军头把兄弟把他的钱口袋当成自己的,不仅狠命往外抠钱,还往里头塞欠债条子。军头新买的一百多条枪是他出的,自己刚刚采买的四个窑姐儿,刚刚调教好,就被军头弄他营房里去了,等半个月后回来,两个瘸了腿,一个破了相,还有一个被整死了。那位老庚呢?每回前来十三楼,照例是乔装打扮,看起来似乎很低调,其实呢,这家伙只要一进十三楼,就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