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末代睿王爵的继承人金寄水(2)
自上世纪50年代初,金寄水便在北京文联工作,同在北京文联工作的还有人称“北京通”的金受申。这位金受申也是旗人,比金寄水年长,但秉性、爱好相近,两人非常投缘,在老舍的鼎力支持下,把北京文联麾下的刊物《说说唱唱》编得有声有色,颇受读者喜爱。
有一次政治学习,金寄水所在的小组成员有邓友梅、端木蕻良、金受申等,读罢文件即将进入畅言心得体会之前,一向担任记录的端木蕻良对正襟危坐的金寄水说:“今儿我腕子疼,麻烦您替替我吧。”金寄水随口应诺,但说:“使不惯钢笔,待我先研墨,你们稍后再说。”
大伙儿闻听金寄水要用毛笔记录,都觉新奇,只有金受申除外。金受申见众人疑惑,站出来告诉大家:“瞧好吧,绝对不比端木记得差。”大伙一一发言,金寄水笔走龙蛇,发言完毕,笔头顿住,待大伙围拢过来一瞧,目瞪口呆,但见行文流畅字迹清晰,点水不漏一览无余。
几十年后有人述说此事,说那天的记录最有保存价值,因为那记录简直就是一本小楷字帖。用蝇头小楷记录的“心得体会”,算得上是天下难寻的孤本了。
作家邓友梅于上世纪80年代发表的作品中的一段,记述了当年他和金寄水、金受申在六部口一家削面馆小酌的亲身经历。
喝了两杯酒,又进来一位,有四十多岁,上身穿杭纺衬衫,下身是制服裤,圆口千层底布鞋,手里摇着把折扇。
两位金爷站起来问好,说:“六爷您怎么闲在?”那位说:“机关开会,会散了不想回家赶饭了,没想到碰上您二位。”寄水又转身给我介绍:“这位是王府六爷,本来他要袭王的……”那位客气地一笑:“别折我的寿了,手拿把攥要袭王的还是您……”
谈笑声中六爷就坐到我们桌上,先问:“给你们几位再添点什么?”然后自己要了碗馄饨,叫多加芫荽,就跟我们喝了起来。这时受申拿过他那把折扇来看,看着上边的画和题念叨:“甲贝勒画的草虫,乙额驸的兰草,这丙王爷几笔字还真有他祖上成亲王的神韵……”
接着寄水就和那位王爷互相打听了几个皇亲国戚的近况,说话就热闹起来。“您见五贝勒爷替我请安。”“再碰见老王爷可替我问好。”听口气他们常有来往,不断川换……谈得高兴。金受申说:“再来两条黄瓜。”寄水就跑出去买两条黄瓜,还带来一包铁蚕豆。
我整个听傻了眼,因为从没听身边的人讲皇亲贵族的事这么亲切,这么熟悉,这么没当回事的。
邓友梅先生早年投身革命,自被打成“右派”后与金寄水、金受申多有往来。这段话多亏在改革开放后发表,如若发表在“文革”前,怕是三个人都会在“文革”中多一项罪名。
不言政治让金寄水躲过“右派”之厄,但有“封建余孽”的身份在,所以仍名在“另册”,怎能让“封建余孽”办刊毒害群众呢?编刊的差事理所当然地免了。组织找他谈话,说发挥他的特长,让他参加编写《京剧剧目辞典》。他坦然接受,因为整日面对剧本、资料,正合他的心愿,况且他也确实喜欢京剧。
“文革”前夕,《京剧剧目辞典》编纂完毕,全书一百余万字,对所能收集到的京剧剧本,从编剧到故事情节,以及剧中人物,作出了相当详尽的介绍。正拟向上级汇报之际,红卫兵“破四旧”之风骤起,编辑组不少成员建议火焚书稿,免给自家添罪名,平日低调随和的金寄水断然反对,他说,不出二十年,这书准有用,他建议封存此书,不向上级汇报,也绝不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