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仗长剑乱红为雨
两方开打,虽然不过两个回合,烛情楼前已混杂不堪,兵荒马乱。不知是谁碰着了楼下大竹篓子里装的红花,这勾栏用来当筹码用的花顿时打翻得满地都是,再被行人所踏,满地碎红。
苏缨气势非凡的白猿爪一席话,顿时让四周还要围上来的几人有些犹豫。
一人擦着脸上的血痕,呲牙咧嘴,对周天情小声道:“亭长,有诈,她暗器锋利异常,像淬毒了。”
周天情疑虑更深了一重,心下转过几个念头,这丫头装扮大有来头,又敢独自一人行走,仗义出头,只怕真有些不好惹。可他又舍不得将到口的肥肉放走,双眉紧拧,死死盯着苏缨:“你暗器淬毒了?”
苏缨面上紧紧绷着,嘴唇微抿,道:“方才的没淬,你再来试试?”
周天情道:“究竟是哪路好汉?”
苏缨答:“楚水洪无际,沧茫福无涯。听过么?”
周天情老老实实答道:“没听过。”
苏缨冷笑道:“那是你见识少,我的名号也是你可以听的?还不速去。”
玄乎其玄,让人摸不着头脑。周天情迟疑良久,又望向燕老二。
只见那女子窈窕美艳,面若冰霜,虽有些高壮,实属旷世佳人之姿,周天情喉头干咽了两下,心里便有了选择,况此时已属骑虎难下之势,若这般被个女娃娃唬得灰溜溜的去了,他面子何保?如何再在西陵县行走?
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步朝苏缨走去:“去他奶奶的,你们不敢上,老子亲自来。我倒要看看是这鬼丫头爪子硬,还是我的铁拳硬。”
苏缨见他没有被唬住,一时便有些扎慌,然而她深知输人不输阵的说法,此时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怯意,若是因惧怕退后半步,便会溃不成军。苏缨不退反近了半步,脸紧紧绷着,将旧剑横在了身前,心里默念护院传授的拳脚心诀,心想,不管了,先打一架。
周天情比她硬生生高了一个头,身材魁梧,肌肉遒劲,又出生军旅,步子稳扎稳打,一抬手便是要来拿她的剑。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苏缨的剑,就似被甚么所震,手烧灼了一般迅速避开。
周天情浑身一震,眼睛惊讶地长大:“好强的剑气!”
苏缨不明所以,只当他在演戏诈人,手腕一抖便将剑往前送了送。就在这时,似有什么从眼前迅速飞过,像是一瓣花瓣——这样的香花方才被人打翻散落了满地。那一点殷红,从苏缨的剑身背后飞出来,扑在了周天情面上。
花瓣扑人面,本该是极为温柔的画面。
然而被扑者却一声痛叫,往后踉跄退了好几步,再看他时,面上已多了一道锋利的伤痕,似被什么利器划过,鲜血如泪划过脸颊。
周天情被彻底激怒,朝苏缨猛扑,手脚并用,想将她扑倒在地。苏缨眼疾手快,微屈膝稳住下盘,将手中古怪的剑朝前疾刺,剑尖所指,剑风凛冽,激起脚下无数花瓣,红香并起,乱红成阵,似一阵繁杂雨点,朝对面泼洒而去。
软玉温香,落花到处,周天情被重重掀翻到底,惨呼不已。
他的脸上落满了红色的花瓣,与之相应的是满脸的刀口,均为一寸长,细而深。周天情满脸鲜血淋漓,仓皇的叫:“眼睛,我的眼睛。”
花和血混杂一处,这血腥中又有些美的画面太过诡异,围观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苏缨手中的剑上,交头接耳不休。
“周亭长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亏!”
“不见这女娃娃怎么动啊。”
“这是何等出神入化的剑术。”
“摘花伤人,已近仙人也,她穿的又这样,不是个神仙罢?”
“……”
苏缨不料这剑竟有这样的威力,一时竟也被吓着了,待她反应过来,朝着地上的周亭长恶狠狠地抛下一句:“你有眼不识泰山,眼睛长了也没用。你以后再为祸一方,以武乱禁,逼迫他人,我便来取你项上头颅。”说罢,拉着燕老二便跑。
周天情骂骂咧咧,他手下被这飞花伤人的一幕吓呆了,不敢拦截,而围观的众人巴不得离这凶煞少女远一些,纷纷让出道来。
二人跑的极快,燕老二藏在软香烟罗里的手,滚烫灼热得可怕。
苏缨足足跑了两条街,方转入一个巷子口停下脚步喘气。她此时方将袖子中的猫儿取出来,只见方才吓唬退了两人的小猫抖一抖毛,一爪又朝她抓来,苏缨不妨又挨了它一爪子,疼的龇牙咧嘴,却死死抱住它不放。
燕老二在巷子里稍微改装,扯下了头顶的发片和簪环,用檐下罐里的水洗去脸上脂粉,又扯去了外头的帔,下身的裙,如此只剩下里头长衫,虽仍鲜艳了一些,也不再那么打眼。
他回过头,正看见苏缨袖间的道道血红,眉头一皱,便斥责道:“我用得着你多管闲事?拿一只猫儿,一点三脚猫功夫,就敢去和恶霸就打,你胆子怎么长的?”
苏缨方才打架时拿猫爪子唬人,自己臂上也被划得不清,不知伤了多少道,火辣辣攒在一起疼。忽然被恶语相向,脑子懵了一会儿,她本盘算着不要燕老二道谢,一席冠冕堂皇得话都想好了,只待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没想到竟然被当头一通骂,这与预想中相差太多得又场景令她疼又气,脑子懵了一会儿,一言不发,一脚便朝燕老二踹了去。
挨了扎扎实实的一脚,燕老二踉跄往后退,脸上毫无痛苦之色,神情亦是淡漠不已,冷冷扫她一样,便撇下她往巷子口走去。
苏缨气的脑袋里炸开一样疼,对着他的背影道:“燕老二,我本是看不惯他欺男霸女,为的我自己,并不用你谢我!然而你这番作为,实在叫人寒心,世上便是你这样的人多了,才少了许多仗义执言,古道热肠!我、我最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了!”
燕老二脚步停也不停:“多谢,我也并不需要你的喜欢。”
“……”
苏缨被燕老二轻描淡写一句话堵得死死的。
她自小颇受娇惯,父母千宠万爱,兄弟姊妹千容万纵,更不用说家中仆役,都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甚少被人忤逆,毫无与人争吵的经验。落得自个儿生闷气,待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想继续与他吵,走到街口却发现不过才一会儿光景,燕老二身影却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