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国有爱,想而不往
徐欣然出国的事情,天伦回到家中便和自己的父母说了,他们倒没说什么,反而是安慰天伦不要太过在意,有些事情不过如此。
那天晚上,雪一直下个不停,黑色被雪照得透明,天伦的窗户外面就是一个路灯,在关灯的一瞬间,万千黑点随意飘散,犹如放弃之后的思念。
天伦没有忘记徐盛茂的话,星期天去了徐欣然的家中,随手买了礼物也当做是慰问两位老人,父母都在,欣亮则是在姐姐的房间坐着,个子不高,脸色稚嫩,就在房间坐着,门拉开一道缝,他没有表情。
徐母见到天伦根本认不出来是谁,想上前打招呼,又不知道说什么,用手碰了碰旁边的徐盛茂。
“叔叔阿姨,我是徐欣然的朋友,今天特地来看您们的。”言语间略显谦卑,徐盛茂随即上前接过礼物,示意徐母去倒水。
“来做,我没想到你今天真的来了,那天的话多少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屋里的就是欣亮,我们两个老辈就不用介绍了。”徐盛茂低声道。
徐母端着水便走了过来,脸上勉强有点笑容,“这就是天伦呐,我也听欣然说起过,的确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惜我家欣然没福气。”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既然来了,也不能亏待了你,先去和欣亮玩会儿,我去和你阿姨买点菜,摆一桌也好。”徐盛茂笑着说道,亦是勉强。
天伦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将叔叔阿姨送出门,便向着欣然的房间走了过去,里面只有欣亮,他一会儿玩玩手机,一会儿看看眼前的电脑,他也是今天才回来,平常上学都是住校。
“你就是欣亮?”天伦有些试探地问道。
欣亮看了一眼天伦,点了点头,“你好,你是我姐的朋友?”
“嗯,听说你姐姐去国外了,我过来看望一下二老。”
“我姐走的时候都没和我说一声,现在倒好,电话消息都没了。”欣亮言语间有些埋怨,但更多的是思念。
“去了国外也好,她想着你有父母照顾,所以她就不用担心你了。”
欣亮愣了一下,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点点头,大概只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你能来我家,说明你和我姐的关系还不错吧。”
“一般般,只是几天没有联系到你姐姐了,所以过来看看。”天伦笑着说道。
进客厅之后楼梯左边就是欣然的房间,说话间,天伦四处看了看,房间的陈设很复古,墙上也没有海报,一片空白,门右边就是写字台,正对写字台的是张双人床,床头是个衣架,大概就是这么简单的排列,再无多余的东西,写字台上倒是放了几本书,其中《百年孤独》和《活着》的位置最为显眼。
“你姐姐还喜欢看书?”
“这个倒不是很喜欢,她非常喜欢听歌,这两本书是她工作回来带着的,偶尔看看,我都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这样啊,还挺好。”天伦说着只是徘徊,并不敢动桌子上的任何东西。
“你先坐会儿,我去楼上,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头疼的厉害。”欣亮揉了揉头便上楼去了,天伦有些谨慎地坐在床沿上,他记得欣然走的时候还送了他一件礼物,记录的都是她的故事,想来没有比自己书写这么真实的故事吧。
他看着桌子上的《活着》,起身用手碰了一下,上面竟没有任何的灰尘,天伦顺手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还有欣然的笔录。
“县长是故人,多么可悲的故事。”
天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欣然的笔录还在。
“福贵是幸福的吗?怎么看都不是,但他的内心很强大,希望我的父母和他的态度一样。”
“凤霞应该是最幸福的吧。”
天伦看到这里,只觉得鼻子猛地一酸,这时欣亮也从楼上走了下来,天伦转身拿过《活着》。
“欣亮,这本书我能带走吗?”
“嗯,我们家没有读书的习惯,你带走也好。”欣亮倒是爽快的同意了。
中午时分,徐盛茂两人匆匆赶回来,阿姨忙着做饭,天伦便单独邀请徐盛茂去了二楼的阳台。
徐盛茂有些惊讶地站在阳台上,脸色依旧充满笑意,天伦不想藏着掖着,“叔叔,欣然不是去国外了对吗?”
“她的书本我看了,就算去国外也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叔叔,你也是读书人,应该明白凤霞很幸福的意思吧,她败在了爱情的坎上了,有些事情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明白,只不过那只是一瞬间。”
“她希望你们的态度和福贵一样,这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错的,可是你们是路人,她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我们认识的并不是很久。”
天伦说不下去了,因为徐盛茂将近半百的年纪竟然哭了,这次没有任何掩饰,捂着嘴忍着声的哭,他怕楼下的母子听见,他们老两口这么做就是为了瞒着欣亮,以后他上大学了,徐盛茂就把房子卖了,工作辞了,去欣亮上学的城市生活,这样的话,秘密便可悄无声息的掩埋。
许久,徐盛茂方才稳住情绪,有些疲惫地说道:“天伦,你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还是让你猜出来了,那天欣然放下了所有,在家去世了,其中缘由我不想说什么,很安详,我们趁着夜间将欣然带了出去,没有邻居知道,但是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风言风语谁都挡不住。”
“谁能想到这孩子这么傻,一瞬间的事情,决断出来便有了结果。”
天伦叹息一声,“是啊,人生本来就很短,她却走得这么仓促,我也知道她心中有些东西放不下,大不了藏着掖着总行,谁能知道她这么地果决呢?换做任何一个人最起码也要考虑一下吧,周围的一切都很好,也不知道是和,谁过不去。”
徐盛茂看了看阳台,似乎有所领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又能想到呢?”
“可惜啊,欣然要是想到了爱她的父母,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天伦低声道。
两人同时默然了,两个不同年龄的人站在阳台上,阳光不是很强,但却没有半点温暖,作为朋友,天伦只是个陌路人,恰巧在人生中无意看到了这些事情,除了惋惜别无他言,而徐盛茂是个当事人,他的心情旁人不能理解,但那种悲伤定是不能言语。
“走下楼去吧,这些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吃过饭之后你可以回归自己的生活状态,我们家也不能耽搁你的前程不是,都是过客。”徐盛茂说的风轻云淡,好像一切都打算好了一样。
那天四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只有欣亮一个人大概是真的高兴,三人都在敷衍,那种敷衍很无趣,却又要坚持,天伦不想说什么,只是说了一下自己以前的琐事,以及欣亮的前程,关于欣然的话,只字未提,因为他们三个都怕提起来这个事情不知道从哪里结束,欣亮才上高中,时间还长着呢,这个时候他不适合知道任何事情,只要好好学习,这大概就是他所有的事情了。
天伦吃过饭,带着欣然的那本书就离开了徐家,按照市中心的条件来说,徐家的条件真的很不错了,基本没有可以比较的,但是那又如何呢,人没了什么就都没了,或者说以后的生活很好,可总是缺少了特别场合该出现的人。
之后天伦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徐家老两口心情平复的很快,事情总归有过去的时候,毕竟家里面还有欣亮要上高中,经济总不能断掉,想活着钱是第一,之后才是感伤悲秋。
年前很快就要结束,公司只有侯紫萱、李菊、张丽和天伦四个人,身为家政公司,自然有许多阿姨就业,寒冬腊月,我们几人按照上头安排,组织阿姨开展了一场联欢晚会,毕竟过年了,谁不想热闹一下呢。
我们四人早晚宣传,当然也是为了阿姨来到之后能够报名学习,公司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盈利,自然是无可厚非的,至少天伦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四个人要招呼三十多个中年妇女,解决他们所有的问题,对于张丽和李菊这样的似乎更好地沟通,但是对于天伦和紫萱的确有不小的沟通障碍,但是他们只要能够稳住场面,帮助阿姨端茶倒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年会举办的很顺利,四个人直接忙到十点钟,还是晚上,都很开心,张丽提议聚餐,反正晚回去一会儿也无妨,四人在就近去了附近的餐馆。
步行街一条小胡同内,十点钟还有人在用餐,我们四人要了四分砂锅,另有几分小菜,天伦能够感受到那种小城市的质朴,虽说地方很小,但是人情很暖。
“今天各位真是辛苦,楼上的几个领导虽说出面,但是走的也太早了吧,两件门面再加上后面的教室,四个人忙起来真是的勉强,我看以后干脆少举行点这样的活动最好,和这些妇女交流真的是有些费劲。”
张丽起身倒茶,嘴上依旧不忘着嘟囔几句,算得上几句谈资吧,四人确实有些饿了,只是几分钟竟将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张丽为人爽快,直接上前结账,四人又倒了点热茶,气氛比刚才冷静了许多,“明天大家还是八点半来上班吗?”张丽玩着手机问道。
“肯定八点半啊,要不然呢。”天伦沮丧着脸说道,似乎对于上班显得有些麻木,可能是因为今天的确很忙,而明天又不是休息的日子。
“月末了,大家努力就行了!”紫萱喝了一小口热茶说道。
唯独李菊坐在角落里面,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眼前的杯子,用手晃了晃,又将筷子摆好,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张丽是个细心人,同样也是个有孩子的人,她最先知道李菊家里面有两个男孩子的消息,但在此刻她没有说话,毕竟家庭之间的感情是不能衡量的。
“李姐,你还有事情吗?难道今天不开心?我看你和阿姨们交流完全无障碍啊。”天伦笑着说道。
李菊点了点头,“你们三个人不错,我来公司一年多了,和你们比起来算得上是老员工了,我丈夫在厂里面打工一个月最多也就四千多块钱,而我又要挣钱又要照顾两个孩子,有点自顾不暇,而且小的要上幼儿园了。”
“你们也知道,我每天加班到七八点,工资也只有三千不到,我知道我不应该抱怨,可社会如此,我已经和领导说过辞职的事情了,就在今天活动举办结束之后,所以真的很抱歉了,以后再见吧。”
“确定不是开玩笑?”张丽诧异地问道。
“钱少时间多,我也没有办法,我和家里面已经商量好了,明年和丈夫一起去外地打工,孩子留在我妈照顾,那样的话,一年还能余下几万块钱,总比得上两头不顾的好。”李菊说的很真切。
抛开公司的一面来说,李菊所做的选择是很明智的,最起码在利益面前,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妥协,尤其是在家庭和工作方面,相比于天伦来说,他们所要思考的太多太多。
“也好,以后常联系就好。”侯紫萱笑着说道,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大概知道李菊的情况之后,挽留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倒不如让她去外地,毕竟她才三十多一点,不管男女,正是挣钱的好时候,两个男孩子的压力是很难走出来的。
那天晚上大家散了,次日下午,李菊来了公司,办了离职手续,走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笑容,李菊可以说是公司最忙的人之一了,登记、财物、人事基本都和她有关系,每天忙到八点多,公司是没有人情的,什么加班费都是扯淡,根本没有。
自从巧慧阿姨和李姐走后,公司又来了两名工作人员,一男一女,很年轻,都是本科学历,天伦依旧和张丽姐忙着招工。
他们的工作是公司最底层的服务,也是最关键的,因为只有招来阿姨,才能让她们培训,上岗,为公司盈利。
然而已经是腊月二十了,天气冷的不可思议,天伦和张丽出去两个小时回来基本冻得脸面通红,不过两人早已经习惯了,每天公司、公园、人力资源局、超市来回跑,大概如此。
当然超市他们去的最多,因为里面暖和有空调,有点以公谋私的意思,天伦和张丽两个也有招工计划,如果两个月没有业绩,他们就主动辞职,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情况并没有好转,而公司对于他们的军令状,早就当做空话沦为笑谈了。
从超市出来,天伦裹上厚帽子,只露出两个眼睛,北方的外面是真的冷,若是起上一阵风,整个市区就会冻结,刮来刮去的都是冰雪和刺刀,扑向你的全身,丝毫没有躲闪的余地,只能发颤和搓手来缓解大自然的无情。
“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前岳父?”张丽伸着手问道。
天伦有些发呆,片刻才想起来张丽所说的前岳父应该就是徐盛茂,从欣然家回来已经有半个多月,几乎没有和徐家有过任何联系,尽管有欣亮的联系方式,两人生活上没有什么交集,联系的方式自然成了摆设。
顺着张丽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的确有一位头发花白,骑着三轮车的老年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手上没有手套,任凭冷风拍打,以至于变红变肿,天伦不敢上去打招呼,因为眼前的这个人除了面貌相似之外,便再无其他特点和徐盛茂联系起来。
“张姐,你看错了吧,徐叔平常的穿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虽说手里面没有茶杯,也不知道穿这么破骑个小三轮吧。”天伦打趣道。
“你别不信,我看人很准的,徐叔的脸上左侧有个小黑痔,你看有没有。”
天伦愣了,再一次看了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不吻合,唯有他黑痔特别相似,眼看小三轮就要从天伦身边走过,天伦依旧不敢相认,因为徐欣然去世的事情都挺过来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过不来。
“徐叔?”天伦虽不想,还是叫了一声。
小三轮停在了天伦的面前,那人对着天伦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摆摆手又离开了,天伦这次丝毫没有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徐盛茂,只是这苍老的速度简直比一年一季的花草还要快,当真匪夷所思。
“走吧,先回公司,下午我请假去徐家看看怎么样?”
“也行,下午公司也没事,不过看样子是受了什么打击,你到他家如果情况不对就回来,反正你和欣然之间又没有太多的交集,不值当去烦心。”张丽就事论事道。
天伦点了点头,两人有些郁闷地走回了公司,张丽并没有像王巧慧那样胡乱猜想,而是让天伦远离这种事情,这大概就是不同的人遇见同样的事情内心所要劝谏的方法吧,张姐能够平易近人,大概这就是原因吧。
在公司里面,天伦早就没有了上班的心情,心里一直在担心徐家的事情,虽说事不关己,但是却围绕在自己身边,加上天伦性格如此,自然想去一探究竟,顺便帮助徐叔解决眼前的困难。
欣然的事情对于徐家的打击非常大,徐盛茂的心情就像大海一样,表面平静,殊不知海下面何时平静过,若是再有一点不顺心的事情,便能成为早上那不该有的模样。
吃过中午饭,和楼上领导打过招呼之后,天伦直接步行去了徐盛茂家中,他现在还不知道任何情况,但是徐盛茂的模样已经让他大为失望。
穿过步行街,向南走了两公里,便是徐家胡同的所在地,那地方显得比以前荒凉多了,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偶尔有出来买菜的对着天伦笑笑,便匆匆忙忙去了街上,走了五百米,天伦总算是来到了徐家,木门破旧不堪,没有上锁,外面停着小三轮,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推开门,徐家老两口就在正厅内坐着,面无表情,比上次天伦来的时候还要老上十来岁,徐盛茂坐在外面,阿姨坐在里面。
见到天伦过来,并无任何举动,“叔叔阿姨,你们这是怎么了?”
两位老人不说话,天伦自是先开口问道,徐盛茂看了一眼天伦,眼泪哗啦啦的流了出来,泣不成声地哼哼两句,随即指向正厅的茶几上,两张黑白照片异常显眼,一张是徐欣然,一张是徐欣亮。
天伦鼻子一酸,他同情,他怜悯,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徐叔,欣亮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
“脑、脑癌,他、他知道姐姐死了,晚期,两星期也走了。”
“命、命苦!”徐盛茂又哭了起来,阿姨面无表情,很是呆板地坐在原地,他这个地方天伦最为了解,重男轻女,说实在的若是先走的是欣亮,徐盛茂早就成了这样,或许他也能承受住,可是两个人都走了,他唯一的子嗣,换做是谁都没了奋斗的希望,打击是致命的。
天伦有父母,没有孩子,他不能理解那种失去孩子的痛苦,上前拍了拍徐盛茂的肩膀,“叔,接下来怎么办?”
“你滚!”阿姨像是着了魔一般,对着天伦就是一巴掌,脸上瞬间红了五指,略微有些发烫。
徐盛茂起身将阿姨掀开,拉着天伦的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