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慕寒月应了一声,虽然声音轻飘飘的,但靳柳枫就是可以从中辨识出慕寒柳此时心情的沉重。
「可是他有这个能耐吗?」见惯了慕寒月的本事,靳柳枫着实认为他的忧心忡忡很没有必要,对於他的慎重其事,更是有些不以为然。
「他本就是一个狡猾之人,再加上三皇子对他日益倚重,要顺藤摸瓜找出我的身分并不难……」
慕寒月一边说着,心一边突突地跳着,有些不安,总觉得彷佛有什麽事要发生了,於是他站起身,再无方才的气定神闲,步伐快速,甚至有些凌乱的朝着门外走去,那速度之快,连撞倒了椅子他都无所觉。
望着那跌撞而去的身影,靳柳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咋舌。
从初回见面开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慌乱的慕寒月,在他的记忆里,慕寒月应该是那种面对任何事都气定神闲的男人!
但不至於吧?就算金晓企真的猜到了慕寒月的身分,他的手脚应该也不至於快成这样吧?
毕竟他都还没有下葬,如今的靳家整天都是人,金晓企哪有可能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呢?
【第四章重遇故人】
纤细的十指很有规律地在桌面上敲击着,金映烟柳眉紧蹙地坐在美人靠上思索,总觉得有些事情被她遗漏了,可她却不知道是什麽。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清醒,忽然觉得四周静谧得过分。
虽说她向来不喜太多人伺候,寻常能进她屋里的只有阿圜和欢雀,其余的人不经传召,不能擅自进她的屋子。
这是她打小养成的习惯,毕竟在金家那个得靠争才能好好活着的地方,想要独善其身并不容易,尤其她的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
身在商贾之家,嫡庶之间的尊卑并不如官宦之家来得分明,即使她是嫡女,仍取不得什麽优势。
她父亲一向都是哪个儿女能带给他更多的利益,他便多重视那人几分,使得他们若是不争,连在金家伺候多年的老奴仆妇都能踩他们这些少爷、姑娘一脚,所以人人都想在她爹面前表现出彩。
原本连她也不例外,每一个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她都力求完美的完成,直到她九岁时,有一天她不经意地路过了大姊姊的院子,却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她一时好奇悄悄避开了人,进了大姊姊的闺房。
穿过由一颗颗大小相同、珠圆玉润的珍珠串成的帘子,这是她爹前不久才赏给大姊姊的礼物,金映烟望着那珠帘,眸中闪过一丝的欣羡,不是眼馋珠帘的价值,而是羡慕父亲对大姊姊的看重。
珠帘晃动的声响让哭泣中的大姊姊抬起了头,看到是她,便朝她招了招手。
她们其实并不亲近,可那天大概因为大姊姊心情很不好,所以跟她说了许多的心里话,很多她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到今天的只有——
「在这个家,父亲的疼宠和另眼看待就像是毒药,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父亲给卖了。平素瞧你是个心善的,大姊姊跟你说句心里话,若是能够,千万别让爹爹瞧见你,否则就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
那时候她不懂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只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一个月後,大姊姊嫁给了北方的一个富商,千里送嫁换来了金家在北方行商的便利,可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姊姊的死讯传了回来。
那时,她懵了!
不是大好的姻缘吗?
还记得生了大姊姊的姨娘她脸上那笑开了一朵花似的模样,怎麽到头来,竟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人就香消玉殒了。
後来,从下人间的闲言碎语中,她懂了。
原来那不是什麽大好的姻缘,大姊姊的那个夫婿是个傻的,还是脾性暴躁的,大姊姊就是让那个男人活活打死的。
选择的女婿是个傻的这件事她爹早就心知肚明,可是架不住那头给的利益,所以便亲手将女儿送上了绝路。
在明白了的那之後,向来拔尖要强的她开始变得平庸,慢慢的泯灭於父亲众多的儿女之中,再也不轻易显露自己的能耐。
也多亏了自己听了大姊姊的话藏着自己的才能,父亲才会轻易地将她嫁给了拿不出什麽聘礼的靳家。
照理说,父亲绝不会再理会她的死活,反正金家的商铺都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那麽现在让徐大一接她再回金家,又是怎麽回事?
回想今天晌午徐大一来见她时,半是强硬半是苦劝的话语,金映烟再次如坠五里雾中,努力思索自己这个寡妇对父亲还有什麽用处?
突然间,静谧的院子传来了有人踩踏枯枝的声响,金映烟发现原该在耳房守着她的欢雀和阿圜毫无反应,她心中一紧,知道不好,连忙抄起了挂在榻上的大氅披上,双眸紧紧地盯着门口。
只见一只男人的手撩起了门帘,来人竟是晌午遭她拒绝、愤然离去的徐大一。
瞳孔蓦地一缩,她如何也没想到这徐大一竟大胆如斯,趁夜擅闯靳家——吏部尚书府。
「徐大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尚书府!」
她刻意高声喝问,藉此提醒耳房里的阿圜两人,可即便如此,仍没瞧见任何人前来探看,她便知道,在自己这流水居服侍的下人,大概都被放倒了。
「你对其他人做了什麽?」
「不过是让他们睡得更沉罢了。」
得轻松而恣意,彷佛在尚书府的後院下药是一件没什麽大不了的事,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那深夜来访,徐管事又有何要事?」
徐大一打心底看不起金映烟,自顾自的往摆放在厅里的太师椅一坐,将目中无人诠释得淋漓尽致,然後抬头含笑瞧着金映烟。
「老爷让我来带三姑娘回家,虽然你是嫁出去的女儿,可老爷的意思是,你既然无儿无女,如今姑爷又走了,也不必再为姑爷留在靳家,丧礼现在已经结束,三姑娘就不得再拖延,尽快出发。」
在京中盘桓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接老爷的急信接到手软了,一封封的书信催促,让他这个向来很有耐心的人都变得有些急躁。
老爷下了死命令让他半个月内将三姑娘带回金家。
「徐管事到底年纪大了些,难怪办出这样的事来,早先时候我就表明,今生既已嫁作靳家妇,死便作为靳家鬼,你这会连对主子的称呼都说错了,是不是该回家含饴弄孙了?」
姑娘这是直接把她和靳家的关系切割开来了!
先前一边办着丧事,一边让徐书去同徐大一套交情、打探消息,但徐大一终究是金晓企的贴身心腹,知道的事情不少,可是嘴却堪比蚌壳般紧,就算美酒下肚,也不轻易透露口风。
徐书只能隐约打探到如今金家正面临困境,金晓企认为需要金映烟回去才有机会解决。
当听到这消息时,金映烟刚入嘴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她不过是个毫不出色的女儿,还是早在三年前嫁出门的女儿,如今更是新寡,她如何能对金家面临的困境起作用?
然而可以猜到的是,他们想透过她得到的,绝对不是来自靳家的助力。
「三姑娘永远是金家的姑娘,就算嫁了人,也是老爷的闺女,不是吗?」
金映烟淡淡一笑,因为将要就寝,她素净着一张脸,可这几年在靳家、在商场养出的说一不二的性子,让她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却又不会过分张扬到嚣张跋扈。
这一刻,徐大一猛地觉得,往昔怯懦的三姑娘似是脱胎换骨一般,不再能让人任意拿捏。
可……那又如何?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後院妇人,有了三皇子的人手,他有的是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弄出靳家,带回金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亲的教诲言犹在耳,我可不敢稍有遗忘。」金映烟冷冷地说。
「三姑娘这是怎麽样都不愿回金家,只想待在靳家为夫守丧?」
「自是如此。」她毫不犹豫的说道。
对她来说,金家就是一个泥淖,旁人艳羡金家富得流油,可她却半步不想再踏入。
此时金映烟清浅的笑容如同月华般柔软,眸若泉水,清澈宁静,但其中闪烁着的坚定却让人无法忽视。
「既然三姑娘选择了罚酒,那也别怪老奴替三姑娘拨乱反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