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八章[09.09]
「梓悦……你到底在哪里……」那人低语着,语声悲凉。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你的心难道真的是石头做的不成……」
「你连你家人的忌日都不来了吗?我在山里等了你两天两夜……」
「碧落黄泉,难道你真的要我去那里找你?可我很怕,怕我去了,却还是找不到你……」
骤然之间,他将壶嘴对着自己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不到片刻,那壶酒便被他喝得精光,「咚」的一声巨响,他把酒壶在桌上一拍,哈哈大笑了数声,只是不到片刻,那笑声便戛然而止,他的眼中泪光莹莹,高声唱了起来: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诗经绿衣)
那随从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劝道:「王爷!王爷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想必广安王在九泉之下,也不忍见王爷你这副模样!」
那人正是瑞王夏亦轩,那日他见了慕梓悦尸体,又循着蛛丝马迹,查出了当日丽太妃逼着慕梓悦喝下了毒酒,心里虽然明白慕梓悦不可能还有生机,却总是还存了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心,四处打探慕梓悦的踪迹。
他生性坚忍,从不轻言放弃。昨日是慕梓安的忌日,慕梓悦这些年来,除了清明,每逢此时都会到木齐山祭奠,风雨无阻,夏亦轩便早早地潜伏在慕家的陵墓,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只是,满心的期盼,换来的依然是在已经破碎的心口再戳上一刀,令人心神俱碎。
夏亦轩高亢而凄凉的歌声在屋中回荡,众人都愕然看着他,却不敢打断,两个伙计面面相觑,很想咬牙上前提醒一下:客官,咱这里是酒肆,不是歌馆!
「匡啷」一声,后院好像打碎了什么,小狄再也没心思管夏亦轩唱歌了,一猫腰便便钻到后院去了。
夏亦轩唱得兴起,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笛来,只见那玉笛通身翠绿,正是慕梓悦在惠州看中的那支,当时的他,嫉妒慕梓悦满心满眼都是沈若晨,离开徐府的一早就把这笛子强买了过来。
只是,现在看着这笛子,才恍然惊醒,如今,就算他想嫉妒,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嫉妒了。
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原本欢快跳跃的曲调在夏亦轩的口中仿如杜鹃啼血一般。
「这……这不是《冲天调》吗?」田秀才在一旁听着听着,有些糊涂了,「兄台你这是有什么伤心事?不要把好好的一首曲子糟蹋了。」
夏亦轩恍若未闻,他何尝不知这曲子的前半首是如何的欢快?他何尝不想吹得欢快些?这首曲子他吹了四年,每一个音符都烂熟于心,只是,他怎么还能吹得出那欢快的调子?只怕,只怕这辈子都不能了!
慕梓悦那张扬的脸庞在他眼前萦绕,他心中大恸,曲不成调,末了,任凭那笛孔在嘴边,也扬不出气息了。
终于,他把玉笛握在手中,低低地喘息了几声,双手一用劲,玉笛卡嚓一声分为两截!
后院传来一声惊呼,小竺的脸色变了变,也抢进了后院,田秀才有些着急,厚着脸皮柜台里凑了凑:「没事吧?姑娘你没事吧?镇里的周大夫是在下的好友,不如我去请他过来?」
他张望了好一会儿,小竺才从里面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看都没看田秀才一眼,对着屋子里的人道:「大伙儿都吃得怎么样了?小铺要打烊了,没吃完的赶紧啊!」
话音刚落,门帘一挑,又有人走进了酒肆,只见此人白衣胜雪,身姿优雅隽秀,一双眼睛清亮温润得仿佛湛蓝的天空一般,唯一可惜的便是一脸病容,让这谪仙般的容颜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原来是你……梓悦一直在找的吹笛人……居然是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怆然。
夏亦轩缓缓地将手中的断笛放在了桌上,依恋地摩挲了片刻,漠然道:「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木齐山下的吹笛人。」
那人仿如木头般地呆了片刻,忽然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气息急促,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屋子里的人都一脸的可惜:原来,这仙人一样的公子,居然是个痨病鬼!白白生了这么好的一幅皮相!
他的身后立刻窜出来了一位家仆,飞快地递上了一碗东西,那人急急地就着手喝了一口,随后掏出一块帕子捂着嘴,那咳嗽声渐渐闷了下来。
家仆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埋怨:「大人你这个病最怕受凉,这山里头春寒料峭,非得过来干嘛?」
那人苦笑了一声,只是走到了夏亦轩的身旁:「有消息吗?」
夏亦轩的眉头紧皱,显然并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那人一下子急切了起来,咳得惨白的面容上略带潮红,屏息看着他道:「是不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你为何不让我们一起过来?多个人就多一分主意。」
夏亦轩嘲弄地看着他:「沈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梓悦若是看到你,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人正是当朝的吏部尚书沈若晨,缚虎牢事件之后,他手握着那块兵符在宫中站了整整一晚,第二日便病倒了,因风寒、咳血卧床足足一个多月,十分凶险,等他的病刚有起色,便不顾阻拦,挂冠而去。
彼时朝中一片混乱,余太师终究年老体弱,又多年未曾理政,操了半月的心便力不能及,他的两个儿子能力不足以领率群臣;方于正毕竟资历尚浅,只能震慑一下御史台和一些年青的官员;西北边疆隐有异动,征西、定北两军人心浮动,几名将军数次派人飞马上奏,凭空约好了一样要求广安王巡军稳定军心;平鲁之乱初定,百废待兴,若是政令一乱,很有可能让齐王趁火打劫……
夏云钦在群臣的催促下临朝,只是性情大变,每日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地盯着底下这些人,动不动就严刑峻法。他恨不得将所有有关的守卫和大臣统统处死,更恨不得处死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却因为慕梓悦的血书,不得不将满腔的悔恨和怒意埋在心底。
眼看着大夏的朝堂好像塌了一个角一样,被人一推就倒,夏亦轩无奈之下,终于深夜到了沈府,和沈若晨一夕长谈,终于请得沈若晨重任吏部尚书之职,领率众臣;又怒闯后宫,将慕梓悦的血书扔在了他的脸上,痛责了夏云钦。
几个人仿佛约好了一般,再也没提当初那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只为了完成慕梓悦遗书上的心愿:愿我大夏,国富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