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从来都不曾相信十四少会就这样离我而去,我以为他只是暂时的离开很快就会回来,我以为那仅仅只是一次到边疆安抚当地的百姓,按照惯例像往常一样,他常年征战在外,多则两三年,少则一年半载就会回来。我还想着把他写给我所有的信寄给他或是等他再一次回到白府的时候亲手交给他,并且告诉他,我很感激他对我的这份情,或许心情好了我还会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很久以前他给个我一枚挂饰,那个时候我衣衫褴褛,活像个叫花子,我甚至还会好心劝告他让他别再在我身上浪费光阴了,找个好姑娘从此相伴终生,儿女双全。
我永远忘不了十四少临走之前的样子,他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他笑着对我说“我相信你一定会答应我的,等我,好吗,等我从边疆回来的时候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在意我,喜欢我”。
十四少从来都是那样的桀骜不驯,永远都是一身傲气和满满的自信,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即便对我说话也是一副傲视的样子看我,我记得以前白笑秋曾提醒过我,说十四少虽说是个战斗英雄,可是他崭露锋芒,不知道收敛心性,这会对他很不利。
当时白笑秋说的时候我并未太在意,那个时候十七少还在,他还没去到漠北,他当时哈哈大笑,说十二哥你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些,十四哥天生就是那样,就算死也要仰着头,也绝不会低着头。
十四少死了,他没有仰着头,他躺在床上,跟他一起出征的将士偷跑了回来,小将士告诉我说,十四少一早还好好的,他带着几个将士去了趟呼特山,安抚当地的居民,他还帮那些居民一起搭建猪圈,修缮房子,和村民们同吃同住,村民门都说像他这样的将军真是少见,有的村民竟然动了歪心思,想要把他永远的留在边疆,那村长更是申明要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他,只要他能留在边疆。十四少拉扯着村长,朝村长笑一笑,拍着胸脯乐呵呵的说,我要的女人在我的家乡,在洛阳,在我们白府,这世上的女子纵使有千万种好,我此生只想与她在一起,十四少还说等到边疆都安顿好了,他便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他说他要与心爱的姑娘结婚,要与她生一堆孩子。村民们听了都笑话他,说堂堂少将,叱诧风云,也终究敌不过儿女情长。那天晚上他和村民们一起喝了很多酒,那村民们说若是他真娶了心爱的姑娘,一定要带到边疆去给他们看。
十四少当晚十分的高兴,和村民们一起喝酒到很晚,回来的时候接着又喝,不仅他自己喝,他还让贴身侍卫陪他一起喝,后来喝多了吐了,又吵着说嗓子干,贴身侍卫给他端了凉茶水过来,他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凉茶水,可能是累了,喝完了水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到半夜,贴身侍卫听见帐内十四少的叫喊声,他连忙跑进去,却见十四少在地上打滚,满头大汗,手捂住肚子,叫喊着肚子疼,小将士慌了伸,一时间不知怎么做才好,他附身下去想要将十四少从地上掺起来,奈何十四少疼痛难忍,他根本招架不住,便对十四少道“十四少,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军医过来”。他还未离开,十四少一把抓住他脚腕,等他回头时,才发现十四少鼻孔和嘴角都在流血,那血不停的往出流,一直不停的流。。。。。。
十四少用微弱的声音道“去,给我拿纸和笔,还有我枕头下面的小木盒子”。
当小将士将十四少最后一封信连带一块绢帕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那绢帕里包着一个小木盒,盒子里装的是一枚淡紫色小挂饰,在小挂饰的背后刻着两个字“子寒”。我将这枚小挂饰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突然想起来了,忙跑进房间,从柜子里抽出小匣子,从里面取出香包,我将香包里的挂饰和十四少的挂饰拼凑在一起,“白孖寒”三个字清晰可见。
这一天晚上的白府,注定了不平凡,我站在院子中央,突然听到从屋子右前方传来一声尖叫声,犹如一阵惊天炸雷般响彻在整个白府上空,然后又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丫头们大喊着“快来人啊,四太太晕倒了”。我听到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到远又由远到近,有打碎碗碟的脆响声,还有小孩的哭声,狗叫声,府中将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爱儿见我心情不好,为了不打扰我,早早溜了出去,不见人影。此刻,只我一个人,我走进屋内,屋内静悄悄的,我能够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时而微弱,时而剧烈的跳动。
我不知道此刻我要做什么,我可以做什么,我还能够做些什么,我只是一味的摸索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到处乱走,我对这几间屋子早已熟烂于心,此时却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要不就是撞在墙壁上,要不就是撞在门框上,我失去了知觉,一点也不觉得疼,明明,明明我的手被一个又坚又硬的东西戳破了,我用手一摸,湿哒哒的,我知道一定是流血了,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痛呢。
我摸索着点燃了一盏灯,小心翼翼的举着灯盏来到桌前,坐在桌前,我将十四少写给我所有的信从木匣子里拿出来,从最后一封开始,慢慢的拆开来看。
我看到了什么,除了最后一封信上面沾满了血迹,用不成形的笔划写了三个字“为什么”。然后我打开了第二封信,上面一个字也没写,我又打开了第三封信,第四封信,一直到最开始,他离开白府时给我写的第一封信,里面没有写上任何一个字。我一时蒙了,十四少不辞费力从遥远的边疆给我寄信,为什么一个字都不写,他这是何意。
我坐在桌前,时间和空气如同静止了一样,它们也想不明白十四少的用意。我看着昏黄的灯光,它们在我眼前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的一颤一颤的。我眼眶一热,泪水哗哗的流,我好像知道了,十四少为什么没有写一个字在信上,他是想让我给他写信,用他寄回来的纸,在上面写上要对他说的话。
他一直在等我的答复,他一直在等,而我却从未拆开过他的信。
脑子里闪现出关于十四少的很多事情来,闪现出第一回在后山遇见他时候的情形,那个时候我还住在原来的旧院子里。初见他时,他末着一张脸,未曾跟我说话,却让我有一种很想靠近他,了解他的愿望,第二次和他见面,是大将军和穆夫人给他和十七少接风洗尘,我们在廊道里相遇,他仍旧没和我说一句话,第三次见面,我和玄詟还有十七少一起去野外射击,在马车上,我和他四目相对,那一刻我心狂跳不止,脸开始发热,我急忙躲开他的视线,十四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不允许别人的字写的不好看,因为在玄詟写字的时候,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和十七少在假山上打闹不慎掉进水里,他从池水里把我救起来,为了不让我嫁给突厥二王子,为我出谋划策,他既担心我,又不想让别的少将知道,帮我打圆场,哄二王子和三公主开心,他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人。寒冷的冬天,他送我热乎乎的鹅卵石,在大雨天,他浑身湿透的站在我窗前,大喊着,你可以对府中所有人都好,为什么偏偏不待见我,一气之下还狠狠的吻了我。
我不是一个没有感觉的人,我知道十四少对我很好,他关心我,虽然他从未对我说过甜言蜜语的话,但他对我所作的一切我都知道的,我心里都知道的。现在他不在了,我的心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像当初我对白笑秋那样,是一种钻心的绞痛,这种痛让我快要窒息,快要让我活不了,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绞痛,我不知道。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吗,我不知道。我爱的人一直都是白笑秋不是吗,我曾经以为在这个世上除了我阿爹和白笑秋,我再也不会为别的男人流泪,十四少不会再回来了,他离开了他的故土洛阳和白府,离开了生养他的阿娘四太太,也离开了我,他永远的留在了边疆,留在了那风吹雨打满山风暴的沙地里。
现在想来,十四少才是最关心我的哪一个,他不善言辞,却细致体贴入微,我失去了他,永远的失去了他。
信上即便一个字也没有,我还是要看下去,一封一封,从最后一封信到最开始十四少给我的信,双手一直在颤抖,抖得不能自已,泪珠颗颗飞落下来,掉在纸上,迅速往外扩散,好比二月开败了的梅花。
我趴在桌上抽搐不止,有人在轻轻拂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动作是那样的舒缓。此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哭,静静地想心事,我未理会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只管趴在桌子上哭。
过了一会儿,听得那人深叹一口气,道“你爱上他了,对吗”。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富有磁性,是我最喜欢听到的声音,我曾因为他的声音而痴迷了他很久,但刚刚这句话,我却从里面听出了他的落寞和无奈。
我凄凄的喊了一句十二少,泪水又立马涌了出来。
白笑秋帮我拂去脸上的泪水,柔声对我说“别哭了”。
他捧起我的脸,即便灯光再怎样微弱,我也能看清他的眼,他双眼布满血丝,一双眼通红,他好像也哭了。
我突然笑了,道“十二少是在为十四少的死伤心吗,我一直以为十二少是个铁石心肠,两年前在为白老将军守灵的时候,也没见你哭过,怎么这次。。。。。。”。
白笑秋道“我是为了十四哭,更加为了你而心疼”。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靠在桌子一端,又哭又笑,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泪,道“为了我,怎么可能”。
白笑秋道“信不信由你,也许你不相信,其实我早就发现十四喜欢你,开始你可能抗拒,可有一回,我来找你的时候,正好十四从你宅院离开,你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你当时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是那样的不舍,我便知道你已经开始爱上他了,可能你自己并不清楚,其实你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可是你知道吗,在我看来,十四并非是你的良配,你若真跟了他,会一辈子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天生孤傲,不服输,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屈服过,他有伟大抱负,他的志向远不仅仅是做一名少将就满足了,他想要的更多,更多你知道吗,没错,他确实骁勇善战,是圣上最得力的干将,可他把事情做到了极致,不给自己也不给别人留退路,难免会让人忌恨,如其说是忌恨,不如说是后怕,他如一头猛狮一样,让人无法掌控,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其实不妨告诉你句实话,他这次去边疆,是他亲自向圣上谏言的,主动提出去边疆,当时我还有些纳闷,明明他喜欢你,为什么不守在白府,守着你,后来我想明白了,一是他还不能确定你是否也喜欢他,他离开是为了能让你们彼此都冷静一下,好好的想一想,其二,他想要立功,过于急功近利,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不是也为了你,但是你知道吗,就因为这次他在安抚边疆民众的时候做的太好了,以至于当地流行着一句话,普天之下,唯有十四少才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他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都忘了,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白笑秋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我算是听明白了,但我还是很生气,为什么他早知道十四少是这样的性子,为什么不劝阻他,我愤愤的道“你冠名堂皇说了这么多,都是十四少的不对,可是你呢,你又能高尚到哪里去,你明知道十四少的性子,为什么你不去劝一劝,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提醒,把你的顾虑,把你所害怕的所想到的后果告诉他,十四少那么聪明,我想你若是跟他提示那么一点点的话,他不会不明白你的用意的,可是你呢,你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你不去边疆,明明圣上不是钦点让你去的吗,你为什么不去,如今十四少替你去了,然后他死了,你却躲在这里说他的坏话,十二少,你好无耻,我看不起你”。
白笑秋被我的话激怒,他冲到我面前,双手抓住我手腕,他面部狰狞,朝我吼道“我无耻,我卑鄙,我不去边疆,我受不了那里整日风吹雨打狂风沙暴的苦,是我害死十四,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你知不知道,我没去,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离开你,我想要守护你,当我知道你也喜欢上了十四,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吗”。
到了这个时候,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白笑秋的脸,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愿意去边疆,是因为不想离开我,他想要保护我,这是多么的可笑,都是谎言,他什么时候保护过我了,除了带给我无尽的伤痛和折磨,他怎么可能会保护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了。我挣脱他的手,哭着说“十二少,我求你了,别再说这样的话来骗我了,你曾经是那样的绝情,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死心,经历过背叛的我也曾经心酸,哭得死去活来,以至于后来彻底顿悟,把人和事都看得明白,你和我,终究不可能在一起”。
我哭着跑出房门,白笑秋追我到院子里,星空下漆黑的一片,夜是那样的静,周围的一切包括天和地似乎都已沉睡,又似乎它们都在说着悄悄话,为十四少的死而无声的悲哀,又或者在吐露心声,互诉情话。
白笑秋将我拥进怀里,紧紧的抱住我,他低声对我说“我爱你,我无法再骗自己,我不能没有你,这句话在我心中憋了很久,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歪在他的怀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话刚说完我便忘了,我头晕乎乎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这样靠在他胸前,此刻,我像是一只徒有躯体,没有思想的动物一般,任由他吻我的额头,我的脸,我的唇,我麻木了,被他的话彻底麻醉了。
好半晌我才恢复到清醒的状态,我抚摸着白笑秋的脸,白笑秋温柔的眼神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泪水流不停。这样的情景,我曾想象过多少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的英俊,那样的潇洒,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我们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只定定的看着对方。
头脑发热的时候往往思路像是断了线,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之后再细细回想,忽然又觉得心情沉重,也许曾经白笑秋伤害我太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知道那天晚上说的话还值不值得相信,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摆在我面前的最大的难题是楚怜薇和俊儿,我若是同白笑秋在一起了,他们母子怎么办,俊儿还那么小,我既然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楚怜薇又怎么能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到时候白府上上下下的太太小姐、大将军、十一少和十九少,还有府中的丫头嬷嬷们,还有那些将士们,他们会怎么看我。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样一想,我的心又一次跌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