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来看梁珺吗?
隔天陈之墨从自己的情报网那里获取了一些消息——原来付景衡那个屠宰厂几天前就已经完全停工了,冷冻库也是提前清理过,想来那个晚上江煜带着梁叶本就是打算去见韩知夏的。
陈之墨将这事儿告诉韩立,韩立没说话。
两个男人站在医院住院部的吸烟区抽烟,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压抑,陈之墨又道:“另外,付景衡人消失了,就连他的贴身助理也没见过人,现在下落不明。”
韩立身体斜靠着墙壁,咬了咬烟蒂,烟气将他冷峻的面容笼罩,他视线瞥着窗外,好半天才取下烟轻轻“嗯”了一声,“现在不急,等知夏好转,再去和江煜算账。”
陈之墨没说话,闷头抽烟。
韩知夏现在的情况,没人能说得上会不会好转,短短两天之间接受了两次大手术,这还没完,医生说接下来大大小小的手术不会少。
她身上有刀伤,撞伤,挫伤,甚至烧伤……凌晨时三个人将她送到医院,她已经浑身是血,失去意识,就连医生在第一轮抢救过后要韩立签字时都还觉得震撼,问她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内伤外伤。
韩立只关心结果,直接问医生韩知夏能不能活得下来。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手术中韩知夏经历过呼吸衰竭多器官衰竭,心肺复苏勉强让她活过来,医生并不建议继续抢救,是韩立不肯放弃。
陈之墨作为一个旁观者,也没法说出什么劝韩立放弃的话,他知道这对于韩立来说,太难了。
昆城的夏天到了,阳光变得热辣,透过窗户刺进来,陈之墨打发掉手里那支烟,踟蹰片刻,还是开口对韩立道,“还有件事,有关梁珺的……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韩立抽烟的动作顿住,他低着头,视线也低垂下去,隔了好一阵,嗓音干涩地问:“什么事?”
“她目前还活着,”陈之墨似乎想宽慰他,“她的情况其实比知夏好,我估计江煜那边是早有所准备的,我得到的情报说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子弹已经取出来还做了简单的止血手术,但是因为伤到大血管和肺部,失血过多,所以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韩立没说话,手垂下在身侧,任指间的烟燃烧。
陈之墨想了想,加了一句:“你放心……动脉和心脏都没事,你那时候开枪,是特意打偏的吧?”
韩立唇角动了动,眼底有怆然的苦笑,“这叫打偏?如果不是江煜提前安排人,她已经死了。”
陈之墨无言以对。
“我没时间多想,”韩立闭眼,“那会儿时间太紧张,我要去追知夏,我被愤怒冲昏头,我只是……”
只是开枪的一瞬,下意识地偏了下手。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也许这件事他会处理得更好,她拦着他也可以有很多方法叫她让开,但绝对不是对她开枪,只是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是无法思考的。
知夏变成那个样子带给他的震惊和恐慌,江煜的耀武扬威,他一身伤痕累累对于能否救出知夏的不确定……他那时是凭借本能在行动,觉得挡他的人就该死,所以他最终还是开枪了。
枪口偏移的那几厘米算不上什么余地,要是没有人善后去救她,她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他很清楚,但他当时根本顾不上想这些。
他开枪就是要杀她,这一点他很清楚,她也一定很清楚,她早就知道了,明明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只有一只手,背上有十字伤疤的男人会杀她,其实她之前说的话是对的,他们理应保持距离,这样至少他动手的时候手不会发抖不会犹豫,这样至少事发之后她也不会因此觉得难过,而他也不会太内疚。
他也就不用像此刻这样厌恶自己,就连问她一句,去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陈之墨安静会儿说:“她也许……不,她有很大的可能,会活下去的。”
韩立喉结轻滚,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像是哽着一团棉花无法发声。
陈之墨叹口气,转移话题,“我知道你想一直守着知夏,但你身上的伤也需要休养,你注意一点,赵腾和你换着照顾知夏吧,我这两天有点事要处理……”他啧了一声,“你可能还不知道,白诚那小子本事还挺大,不但跑出去了,还连宋雅一块带走了。”
韩立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你要去救宋雅?”
“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被带走,”陈之墨皱眉,“我先去会会白诚。”
“你一个人……”
陈之墨摆摆手,“没事,白诚现在也在这家医院,在医院里他得顾忌场合,打是不能打的,我先探探情况,他和宋雅之间没什么直接冲突,应该不至于下狠手。”
韩立没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距离屠宰厂最近的医院,”陈之墨言简意赅,“梁珺失血那么多,他们当时也没时间挑三拣四送远处去,不过我打探到的消息说白诚计划等梁珺醒了转院。”
韩立手中的烟不知什么时候燃尽,他一时失神没意识到,直到手指被灼了下才一惊,将烟头扔一旁垃圾箱上的烟灰缸里,回头看陈之墨,“现在是白诚在照顾她?那梁叶呢?”
“梁叶也不见了,不过我听说事发当天晚上她是来过医院看梁珺的,”陈之墨扯扯唇角,“那么个怪物真会拿梁珺当姐姐看?看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梁叶还是拿梁珺当棋子在用……”
后面的话,韩立听得不太专心了。
他的思绪被拉扯很远,一瞬想,既然梁叶不在,那有白诚照顾梁珺也好,但又不受控地回忆起之前在审讯室里白诚对梁珺说的那些话。
白诚对梁珺的心思其实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现在陪在她身边,也许她会变得依赖白诚,毕竟重伤,身边又没有别的人照顾。
他恍然觉察自己可笑,他又有什么资格想这些,他现在就连问一句都不配,是他让她经历生死一线的。
他不能,也没有立场去看她,哪怕一眼。
……
韩立自己也受了伤,来医院之后也做了手术,之后却一直不肯休息,守在病房里看着韩知夏,像是生怕她会离开。
这天午后他因伤,体力不支发起高烧,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昏迷,赵腾只能来回照看他和韩知夏。
翌日下午韩立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醒来第一句话是问韩知夏。
可能是因为失去的阴影太重,问题问出口的时候是一脸紧张,赵腾看着他这样就难受。
韩知夏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本来普通人的身体就承受不了这么多这么重的伤害,各项检查还表明她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医生的态度并不乐观,原定后天进行的手术也被无限期延迟了,韩知夏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大手术。
这些话赵腾没勇气和韩立说,最后是陈之墨告知韩立的。
单人病房里很安静,韩知夏躺在病床上,苍白而憔悴,她的脸变了,已经是皮包骨,颧骨高高凸出,纤细的手上也看得清骨骼轮廓,身上还连接着各种心电监护仪器,韩立就坐在病床旁边静静看着。
他醒来后精神状态也算不上好,听陈之墨和赵腾说了很多,思绪也胡乱拉扯着想以后,但脑中一片茫然,在赵腾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忽然问陈之墨:“你去见过白诚了吗?”
陈之墨微怔,旋即点头,“我以为你这会儿没心思考虑宋雅的事情,就没说……宋雅那家伙,起初被白诚掳走,可现在是自愿呆在白诚那边的,她说她要跟白诚一起照顾梁珺。”
韩立一直无神的眼底有了一丝光亮,“那她还活着。”
陈之墨反应几秒才明白过来——韩立想问的,原来是那个人。
陈之墨不知道要说什么,听得韩立又问:“你见到她了吗?”
陈之墨摇头,“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说没完全脱离危险,血氧低什么的……反正就是可能还得观察一阵。”
韩立眼底那一丝本就不明晰的光瞬间像是灭了。
陈之墨于心不忍,又道:“只是血氧低,不至于死人的,我估计医生就是想保守一点。”
韩立眼眸垂下去,好半天,低声笑。
陈之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嘶哑的声音。
“我好像全搞砸了,知夏这样……梁珺差点死在我手里了。”
陈之墨是第一次看到韩立这样。
过去这几年,韩立找韩知夏,找得有多辛苦其实他们都是直到的,但韩立这个人骨子里要强,哪怕他们是过命的兄弟,韩立也鲜少在他面前抱怨什么,或者表露出什么脆弱。
但现在,他觉得韩立很脆弱。
他喉咙有些涩,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干巴巴说了句:“有些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老大,知夏的事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看到了,你付出的不光是一只手,还有这几年时间,还有……”
他本想说梁珺的事情也是为了韩知夏,但这句话险险地被他咽了回去。
提到梁珺,只会让韩立更挫败,更内疚,这些情绪现在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韩立肩头,他不知道韩立会不会受不了就崩溃了。
他也想,老天不会对韩立那么残忍的吧……
韩知夏和梁珺,至少也要活下来一个,不然韩立以后要怎么活下去,他没法想。
韩立低着头,手在额头按了两下,最后站起身来,“我去找一下医生。”
其实很多情况赵腾和陈之墨已经转述,但他却还是不死心,在医生办公室里将所有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个遍。
医生说韩知夏现在的情况就是不停地消耗,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消耗,营养液输入身体里,可她能够吸收的却越来越少,身体又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暂时只能继续这样用药养着,但哪怕是这样,医生也说不准会不会某天她的器官就不堪重负以至于衰竭至死。
离开医生办公室前韩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她还会醒过来吗?”
医生默了几秒才回答他:“这个很难说,目前看可能性不大,而且万一她醒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精神清醒对她是更大的消耗,可能会短时间内就让她出现呼吸衰竭。”
韩立迈步要走,医生叫住他:“你们考虑一下吧,现在这个情况,如果继续治疗,可能会花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最后的结果也无法保证。”
韩立没说话,一直出门走到电梯间里,在窗口前站了一阵,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
空气里带着一丝丝浅淡的凉意,窗户没关,有风将雨吹进来,雨滴落在脸上,他总觉得没法清醒过来,像在做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
也没有人来唤醒他。
住院部只有一层是重症监护室,乘电梯到那一层,韩立走出去,脚步虚浮,和梦游差不多,从长廊这头看过去是一排窗,他走得很慢,一间房一间房地辨认里面的人。
每个房间里都是奄奄一息的病人,毫无生气,有时看得太久,他视线也变得模糊,就停下来,最后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老大?”宋雅从长廊一侧的椅子上起身过来,盯着他,“你来看梁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