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夜色笼罩大地,崔宝珠一边准备就寝,一边对着窝在床上瘦弱的夫婿叨念个不停。
看着她走了过来,梁代山瘦弱的身躯不由得更往床里缩了些。望着妻子,满身抖动的肥肉,令他不寒而栗。
「不是我要找你的麻烦,」崔宝珠刻薄的数落着,「你也给我管管你那女儿,整天只知道窝在房里闷不吭声,就算出了房门,也总像个鬼魂似的飘来荡去,看了就讨厌。」
听见这话,虽然对体格明显大自己好几倍的太座心存恐惧,梁代山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为女儿说话。
「君绣待在房里是做针线活,」虚弱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骄傲,「她的绣工了得,这你也是知道的。你看,她做出来的东西,咱们这些街坊邻居哪个不是抢着要,邻居们该付给咱们的工钱也没少,所以你说君绣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崔宝珠抿唇狠瞪了他一眼。这老头子今天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出声顶撞她!
一见妻子神情不善,梁代山立刻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识趣的将满肚子的话全吞了回去。
当年他与崔宝珠结缡多年,却始终膝下无子。最後崔宝珠勉为其难的在十七年前同意让他娶了邻镇一个父母早逝的穷苦女人进门。
妻子算盘打得可精,她并没那麽大方与另一个女子共事一夫,说到底,她会同意这门看似赔本的生意,图的便是让他娶个女人进门,一方面可以替梁家繁衍後代,另一方面,进门的小妾可以当奴仆供她使唤,替她干活。
一想到君绣那苦命的娘,他不禁一脸怅然。她打小便吃惯了苦日子,嫁进梁家会有什麽局面,她很清楚也很认命,就算当年她身怀六甲,对崔宝珠交办的事情也不敢怠慢,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只可惜生下君绣没几年,就因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过世,死的那年不过二十出头。想起这个跟着他,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却从未苛责他半句的小妾,心头是有遗憾。
他对死去小妾的愧疚,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梁君绣身上。
对於梁君绣,他自然是疼爱有加,虽然碍於家中大权都落在崔宝珠的手里,他自个儿在这个家也是苦哈哈的过日子,但是他仍尽可能的保护宝贝女儿。
只是他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就怕激怒了妻子。他受累没关系,若连累君绣受苦,他百年之後,还真的没脸去见君绣的娘。
「这些日子,聚宝门那一带不少织锦坊都派人来,」见梁代山闭了嘴,崔宝珠又开始自顾自的喳呼起来,「说是要找君绣去做绣娘,有些还开了不少银子要她去当绣匠,关於这事儿,你有什麽想法?」
「能怎麽想,」梁代山听到这些消息,嘴巴不以为然的一撇,「君绣怕生,这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整天关在家里,见了人也不擅交际,所以我从没想过也不打算让她离开家门。」
「你说这什麽鬼话!」崔宝珠听见他要把银子往外推,粗壮的双臂立刻在他的面前舞动了起来,「那丫头也老大不小了,你这死老鬼还打算留她多久!她整天在家里替左邻右舍那些穷鬼做活儿,你以为能赚几个钱!
「也不知道那丫头是拿什麽乔,人家重金礼遇,亲自登门求见,她却一张嘴闭得死紧,好或不好也不给人家应一声,一张木头脸啥表情都没有,人家苦等半天没个答案,最後只好摸摸鼻子走人,就这麽平白无故的让送上门的银子给飞了。
「你不管管她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跟她一个鼻孔出气,你们父女俩真打算气死我是不是!」
「我们没有!」一接受到妻子的狠瞪,梁代山只敢嘟囔着,「只是这事儿,君绣自个儿心里有底。」
「有什麽底!」崔宝珠的声音激动得飙高了起来,「这丫头就是仗着有你当靠山,所以现在才爬到我头上来撒野!」
打小,就看那丫头不顺眼。当年因为她无所出,所以才逼不得已让梁代山娶小妾,那小妾的命倒好,嫁进来没几年就死了,还留下梁君绣那个不值钱的女娃儿!
要不是看在那丫头有一身好绣工,她早早随便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也不用天天对着她生闷气。
「这麽说并不公平,」梁代山忍不住脱口说道:「君绣从懂事开始,对你这个大娘不是一向恭恭敬敬,这几年要不是靠着她的针线活,咱们俩可能连吃饭都成问题。」
崔宝珠大眼再一瞪,他吓得缩了下脖子。
「怪我吗?」她吼道:「还不是你没出息!出去干活没几日就要死不活的被抬回来,一个大男人,却没半点能耐,挣不了几个银子,要不是你不中用,咱们今天哪需要靠那丫头,还得看她脸色!」
梁代山的嘴巴扭动一下,最後怯懦的闭上。妻子说的也是事实,他的身子骨确实大不如前,已经无法再去外头做活儿挣银子。
「总之,」崔宝珠很快的下了决定,「『昭绫坊』你听过吧?正正当当的大绣坊,我已经答应了昭绫坊的李坊主,你明天就开口,叫君绣那丫头收拾一下细软过去吧!」
「什麽」梁代山脸色微变,「你要君绣搬出去?」
「不是要她搬出去,」她冷哼一声,「是李坊主答应让君绣住在他府里。以後那丫头命可好了,吃好、住好,还有自个儿的绣房,只要她好好的做针线活,就有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
梁代山皱起眉头,说什麽也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的身边。
「怎麽?」崔宝珠注意到丈夫的神情有异,「你在怪我吗?」
他抿紧嘴,没说话,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这不中用的家伙!」她用力的戳了戳他的头,「与其把她留在家里做那些赚不了几个钱的针线活,不如到昭绫坊。李坊主说,今年昭绫坊的织品要当贡品送进宫,若是那丫头的活儿被看中,咱们就发达了!」
「可是,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不是还可以吗?」
「还可以?」崔宝珠冷嗤,故意拉高了嗓门,「你这身子骨改明儿个会怎麽样谁知道?若是病了、瘫了,难不成不用银子打理吗?」
「我现在身体还——」
「还怎麽样?」她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口不择言的数落他,「看你这病恹恹的样子,谁也说不准会如何,所以还是留点银子在身边实际点,以免到最後,连办後事的钱都没有。」
梁代山闻言,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敢情她是在咒他死吗?
「总之,明天一早,你就叫那丫头去昭绫坊。」崔宝珠很清楚,梁君绣虽然性子古怪,却很重视梁代山这个老家伙,所以只要他开口,她不怕她不听话。
「我不会逼君绣。」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看着妻子直言。
「你说什麽?」崔宝珠瞪着他,「你造反啊!」
他没有回话,只是躺在床上,不发一言。
「你若不去说,看我怎麽对付你!」她手一伸,打算把梁代山给拉起来,「若你今夜没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也别想睡了,给我起来——」
此刻敲门声响起,两人还来不及回应过来,房门便被由外推了开来。
崔宝珠转过身,脸上带着得意看着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梁君绣。
这丫头虽然表现得像个哑巴,但她绝对不是个聋子,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她肯定清楚听到自己的爹被她刁难,当女儿的绝对无法充耳不闻。
精明如崔宝珠,可比任何人清楚,少言的梁君绣很孝顺梁代山。
「这麽晚了,」她的口气很刻意,「有事吗?」
梁君绣的目光冷淡的扫了她一眼,然後把目光移到因久病不癒而显得异常苍老的父亲身上。
「昭绫坊,」口气冷冷淡淡的,没有太多起伏,「明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