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议事厅里,翟烈斜侧着身子坐在那张又大又稳的杉木椅子上,一条腿屈起,脚踩在椅面上,两只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锁住此时站在议事厅中央,身形挺立、微微扬着下巴,用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正视着他的顾秋心。

在这厅里或坐或站着的都是些看来不似善类的男人,可她却犹如初生之犊般,圆瞪着两只黑亮大眼环视着每个人。

真是个不可思议又有趣的丫头,刚醒来时还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可没过多久,她的情绪却已经沉静下来,不时露出困惑,又像是在盘算着什麽的表情。一个养在後院里的闺秀,竟有这份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胆识?

说起那顾家,三代前便在虞县从事买卖生意,积攒了不少身家,顾家祖训为「诚信」,不赚丧德之财,亦不做不法买卖。

然而顾万得十年前因缘际会认识了一名前朝皇商,因着其人的关系人脉,开始跟一些品阶较低的文官往来。外侮欺境的那几年,他因为熟悉陆运及河运,因此承接了一些军需置办的单子,从中发了战争财。

即便已改朝换代,顾家的从商之路还是走得顺风顺水,只可惜,第三代的当家顾万得恐怕已配不上「诚信」二字。

前几年翟烈在边陲之地当差任职,看多了官商勾结的肮脏事,那些不肖商人以钱买权,再以权赚钱,攒的全是败德丧心的钱,他便是因为看不惯官场那些狗屁倒灶之事,才会拉上一帮有志一同、共同出生入死的弟兄离开那是非之地。

他是在路上救了季墨秋的,当时的她奄奄一息,身中奇毒,差点入了鬼籍。

从她口中,他知道她是从一处地狱般的黑牢逃出来的,她说那儿关着很多孤儿,却说不出黑牢位在何处。

她的姊姊长她两岁,为了护着她逃离黑牢,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两年多前,西北战事频仍,疫病亦不曾停止,因为战争及疫病,边界满是孤儿,季墨秋跟她的姊姊便是从西北边界逃难而来的。姊妹俩为了活下去,跟着一个说要给她们洗衣工作的婆子走,没想到却遭到不明人士囚禁,并以毒烟控制。

她的姊姊为了保护她,牺牲了清白的身子及生命,直至今日,即使季墨秋已安全无虞,还是偶尔会自恶梦中惊醒。

安寨鬼哭山这一年多来,翟烈不断对黑牢明察暗访,却因为季墨秋提供的线索太少而未有明确斩获。落草後,他与兄弟们便向一些过路的商队及生意人索取买路财,不过从不伤及人命,亦不曾掳人勒索,所获除了用来安顿寨子的老小,有余裕之时也会救济孤贫。

鬼哭山距离县城只半日路程,翟烈偶尔也会亲自或派人乔装成商贩进城查探富户们的消息,因此县城里发生的事,他就算不是全盘掌握,却也知悉八九。

关於顾秋心,他知道的是她及笄後就议亲,婚事刚定下,未婚夫便死於意外,从此便因为「不祥」而乏人问津。直到前不久才又谈下一门亲事,对象还是刚刚走马上任的虞县知县韩墨楼。

知县掌管地方行政、司法、审判、税务、兵役,下设县丞、主簿、县尉、典史,又称百里侯。而所谓「万事胚胎,皆在州县」,「养鳏寡,恤孤穷。审察冤屈,躬亲狱讼,务知百姓之疾苦」,身为知县,其责任不可谓不大。

但早年,位处西北的虞县的知县,多年来都由年老胥吏或退役的下级军官充任,品秩极低,所任之人又都极其颟顸、贪婪,为人所不齿。

这韩墨楼刚到任不久便跟顾家定下婚事,想必更方便顾万得游走政商两道,而韩墨楼会与顾家结亲,定有人从中牵线。

在翟烈以兴味眼光打量着顾秋心的同时,她也定定的看着他,若有所思。

醒来後,翟烈让她休养了一天。这一天季墨秋对她照顾有加,那温情周到的程度让她受宠若惊。她总是能从季墨秋的眼底觑见那满溢出来的温柔及关爱,那情感不是假的,而且真切得教她有种莫名的感动。

属於顾秋心的记忆是很破碎及片段的,但她还是慢慢地整理出头绪,真不可思议,才十七岁的女孩,却已经经历了那麽多无可奈何的事。

幼年丧母,不得亲爹及继娘的喜欢,十五岁议亲订婚,未婚夫却意外身亡,教她成了未过门先克夫的「灾星」,从此无人问津,直到不久前才又定下婚事,对方是知县韩墨楼。

那韩墨楼是个什麽样的人呢?她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已经跟他定了亲?天啊,她怎麽会穿越到这种八股封建的年代来?如果是穿越到有着新奇高科技,或是有什麽无限宝石的未来,该有多好?

话说回来,这个翟烈到底要如何处置她?据季墨秋说,她是因为落水而被翟烈救回的,并非掳回,也就是说,他并无掳人勒索的意图,更别提会撕票了。

那麽,他是不是该放她走了呢?

「你看来一点都不害怕。」翟烈兴致盎然地睇着她。

「我该害怕吗?」她直视着他,无畏地。

「不该吗?」他唇角一勾,「这儿可是鬼哭山的黑风寨,你以为是茶楼饭馆?」

「翟大爷虽然落草为寇,但盗亦有道,应不会伤害我这麽一个弱质女流吧?」她其实还不了解翟烈的为人,但观察季墨秋及跟她相处後,她认为能让季墨秋托付终身的男人,就算不是「善类」,却也绝对不会是「败类」。

看她泰然自若,又对他如此高帽奉承,他觉得她是个聪明绝顶又胆识过人的小姑娘,看来那顾万得养了一个不得了的闺女。

「翟大爷应该已获取财物,留我无用,是否……」

「怎会无用?」翟烈打断了她,「我这回捞到的是几箱泡了水的药材,唯一值钱的就只有你了。」

泡了水的药材?从顾秋心的记忆里,她知道顾秋心是跟着异母哥哥、妹妹及嫂嫂一起搭画舫游河赏景的,可画舫上居然载运药材?

翟烈见她一脸讶异,像是不知道画舫上有那些东西的模样,看来,她并不知情。

「那……」她目光一凝,直视着他,「你就拿我去换钱呀!」

她要想离开这黑风寨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打出去,但这些人舞刀弄枪又为数众多,身为黑带高手的她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是寡不敌众。

既然无法逃出生天,那麽唯一的方法就是拿钱放人了。

翟烈嗤笑出声,「听闻顾家重男轻女,男尊女卑,你爹虽是钜富,却是个守财奴,你确定他愿意付赎金?」

闻言,她心头微撼。就算顾万得是守财奴,也没理由不救自己的亲闺女吧?这如果是她那个开道馆的老爸,早就找了一连的人杀上山了。

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家人,严格的教练爸爸、温柔的妈妈,还有两个爱闹却又敬爱她的屁孩弟弟,她忍不住心头一紧,红了眼眶。

但现在不是难过思亲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得先想办法离开这儿,虽说他们看着都不是什麽穷凶恶极之徒,但土匪窝终究是土匪窝。

「翟大爷。」她续道:「我爹确实是重男轻女的守财奴,但如今我可不只是顾万得的女儿,还是虞县知县大人的未婚妻,对我爹来说,如今的我应该不是赔钱货吧?」

「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翟烈摩挲着下巴,无意识的玩着他下巴处的胡碴,豪爽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妞值几个钱。」

城南,顾府。

顾氏原是南方人氏,三代之前来到位於西北的虞县,初时以酿酒为业,逐渐累积财富後便开始购置田产,之後从事粮秣买卖及药材生意,经营有成。

顾氏的府邸是西北难得一见的南方建筑,为围龙夥房五堂大宅,并请来南方师傅负责营建,历经二十年时间陆续兴建五堂、左右横屋、织房、绣房、马鹿廊,并将左右横屋联结成完整的防御外墙。

因此顾府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是精雕细琢,令人目不暇给。

此时,在花厅里,顾万得正脸色凝重地看着手上的信。这信是方才有人送到顾府指名给他的,而捎信来的人竟是鬼哭山黑风寨的寨主翟烈。

他重重将信往案上一拍,懊恼地道:「五百两?那丫头要五百两?」

一旁的赵氏不明就里,柳眉一拧,立刻拿起信一看,脸色丕变,「这……秋心那丫头还活着?」

顾万得沉着脸,「这几天到处寻找打捞,官府也派人沿着河岸到淮镇跟赤山去打听,还想着她是不是已经进了鱼腹,没想到却是让黑风寨给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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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夫人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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